“但那次那却是去偷偷给替陈王求情而枉死的将士上坟,我出手到半路,便又收了回去。事后我便趁他身边缺人之际,设法买通了东宫的太监,到东宫做了一段洒扫宫人。然而当他知道我是陈王府的人后,便立即将送了出来。”
“他是害怕你对先皇不利?”
沈雁问。 “不是。”
林婶有些动容,“事实上我在东宫那些日子,是曾经意图向他父亲下过手的,但被他察觉,我的身份也就曝露了。他兴许也是防着我开杀戒,但同时也不愿我被宫里人杀,因为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在收集有利证据替陈王平反。 “我在东宫呆了半年,就到韩家庄子上谋生去了。那年他们被打入冷宫,我估摸着陆铭兰快临产,便就夜探了碧泠宫,将孩子抱了出来。就这样,我一直抚养他到这么大。”
沈雁韩稷面面相觑,原先听说王府的人多么忠诚时还不觉得如何,近来遇到的王府旧属没一个不是忠心耿耿,到这时知道连郡主身边的侍女都为萧家做了这么多,而他们所做的跟他们比起来,真真是不值一提了。 她起身走过去,冲她深施了一礼:“这些年苦了您了。从此您就安心地留在我们身边,我们会把您当亲人一样地对待。”
二十年前,她最多也不过十四五岁,纵然有武艺傍身,可难得的是这股忠义。不但为了陈王府把容貌毁了,还亲自潜进宫里去刺杀那狗皇帝,世间有几个姑娘家能做到呢? 林婶托住她双臂:“你是世子夫人,更是萧家的宗妇,不必如此对我。”
她们说话的时候,辛乙一直怔怔地坐在一旁打量林婶,目光无有一刻是望向别处的。 林婶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察觉,也一直以背对着他的朝向站着。 沈雁点点头,示意她安心,又说道:“是了,您方才说那些人是冲着洛儿来,难道他们知道景洛的身份了?”
“多半是如此。”
林婶凝了凝眉,“事以至此,我也没有必要瞒着大家了,今日我带着洛儿去相国寺,原是皇后想要见见他,而并不是去还愿。我知道奶奶对我起了疑,否则不会让陶行尾随,既然奶奶疑心上了我,那就保不准也有别的人盯上我们了。”
沈雁凝眉望向韩稷,韩稷走过来,“可是如今皇上已然登基,朝中政敌全部已除,就算有人知道,也不该下此毒手才是。”
陶行道:“小的看那些人武功路数极为犀利,像是训练过多时的杀手。”
“没错。”
林婶也点头,“我也不知道他们来历,但却也知道这些人背后一定还有人。他们这次未得手下次必然还会来,所以我不得不来跟少主和奶奶求救。赵家两代皇帝虽然都是活该挫骨扬灰之辈,但赵隽心地终归正直,这孩子也是我养大的,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有人害他性命。”
“我理解。”
沈雁点头,她前世里也有个养到这么大的嗣子呢,“我一直也在琢磨替皇上抚养孩子的人到底是谁,却万万没想到是陈王府的人,而且还近在眼前。如今既是找到正主儿,自然只有保护的理儿。只是我不明白,皇上拖着不让这孩子露面,究竟是为的什么?他还在防着我们吗?”
林婶与赵隽交情匪浅,她期望能从她这里得到答案。 “我若猜得没错,的确是在防备少主。”
林婶走到帘栊下,说道:“毕竟他自被废之后身边一应力量皆无,少主如此不计付出将他推上帝位,但凡有些计量的人都会有些提防。洛儿对他们来说意义重大,他是在等待你先亮底牌。”
“果然如此。”
沈雁点头,默了下,又道:“这么看来,这事的确得早早解决了。可这杀手背手的人又会是谁呢?”
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这里却又冒出个不知来历的对手,不免让人困惑。 “自己的儿子让你养着,皇上就没有派人在你们身边保护吗?”
辛乙这时候又出了声,静坐的他依旧保持着双手撑膝的姿势,“他就这么放心把人交给你,任你们自生自灭?”
“辛乙——”沈雁叹了口气。这一点也不像他。 “我本身有武功,还用得着人暗中保护吗?”
林婶淡淡道,“一个山野村妇,暗中还有着高手保护,是怕别人不知道我来历异常么?”
气氛瞬间有些紧张。 沈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良久,林婶转过身来,跟她行礼道:“我本无意连累少主和奶奶,带他到这里来,也是想请少主明日带话给皇上,把洛儿迟早接进宫去,也省得在外遇到不测。至于我,等到事情一了自然会跟奶奶告别。”
韩稷深深点头:“这是应该的。”
又道:“先不要说告不告别的事,既然本就是王府的人,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安身,自然还该回到萧家人身边,由我们来照顾你们后半生。眼下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就先下去休息吧,行李什么的,倒可以明日再去收拾。”
“不,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若是去了,反倒会让人察觉我的下落,对大家都不利。”
韩稷看着沈雁,沈雁点头:“这样也好,回头我让胭脂把您要用的东西尽快整理好送过去。您往后就在颐风堂呆着吧。”
林婶颌首称谢,退了下去。 这里沈雁与韩稷同吁了一气,在椅上坐下来。 沈雁的直觉算是准的,这次盯上了林婶,却没想到挖出这么大一个萝卜来,不但问出林婶来自陈王府,更而且还得知林景洛居然就是赵隽和陆铭兰的儿子,而除去这些,最让人伤脑筋的是,居然又还跑出批杀手! “到底会是什么人呢?”
沈雁双手托腮,问屋里一干人。 韩稷看向陶行,陶行道:“小的去的时候对方俩人已经落了下风,他们出手很果断,判断也很精确,但是林婶显然更胜一筹。如果不是身上还挂着孩子,那两人绝不会在她手下走过三十招。但即便如此,对方两人的功夫,小的一人也没有把握完胜。”
沈雁嘶了一声,“这么说来,林婶的武功是极好喽?”
韩稷扭头看她:“能一个人进宫抱走孩子的,又能在村野之中以及我们眼皮底下隐藏这么多年,这功夫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她会背萧家的兵法口诀,应该还会是姐姐身边很得用的手下。她武功这么好,对方却只来了两个人,恐怕也没有料到她会武功。”
“唔。”
沈雁叹息,“这就基本可以肯定,对方虽然猜到了景洛身份异常,但是之前并不知道。而既是今日才知道,那也就可以判断出来,今日在相国寺,暗中也有人在盯梢。但满寺里那么多人,又全是朝臣,怎么查呢?”
韩稷若有所思,摇了摇头。 沈雁望着门外夜色,却没来由想起那夜从广化寺回来,半途见到的那个茶馆里的人来。 最近只有这两件事令她疑惑,因而即便只有一瞥,她也印象深刻。 “明儿进宫,恐怕只能我自己去了。”
韩稷忽然说。 沈雁抬起头。 他说道:“皇上还不知道我身份,如今景洛既然在咱们府上,为避嫌疑,无论如何我都只能尽快跟他说明了,而眼下追杀他的人并不知来历,为恐节外生枝,恐还是我独自跟他说明好些。陶行去看看能不能唤开宫门,若能的话,我这就进宫去。”
沈雁嗯了声,“没错,得尽早把他送回宫中,如此才最安全。”
景洛到底是皇子,而且还是眼下唯一的皇子,他的安危自然是极重要的。如今林婶带了他到韩家,倘若出点差池,赵隽对韩家的误会恐怕还要更重。 这里商量妥当,韩稷站起来,走到门口忽然又道:“辛乙呢?”
福娘走进来:“方才林婶出门,他也走了。”
沈雁韩稷再次顿住。 为安全起见,胭脂亲自带人收拾了西跨院的抱厦,让林婶和景洛住了进去。韩稷又让陶行派了护卫守护,虽说国公府是安全之地,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连宫里都有人能够闯入,又何况是区区府邸呢? 沈雁送韩稷出了门,想想心里放不下,回房前又还是到西跨院来看了看。 景洛已经睡了,林婶正在给他掖被子,见沈雁来,行了礼,遂又问她:“少主出去了?”
沈雁点头:“还是决定进宫告诉皇上。”
说着在靠墙的椅上坐下来。 林婶拢手站在她侧前方,并没有再说话,也没有拘谨。 沈雁指着侧面椅子,说道:“您坐吧。我们也当不了几日世子了,郡主如今不在了,往后您就是我们的姐姐,您跟辛乙一样,往后都是我们的家人。”
林婶望着她,片刻,才坐下来。坐下来忽然又道:“我听说,他受了很多年的苦。”
沈雁微顿,点头:“是的,因为一些误会,他被人喂了十五年的毒。对他而言是很痛苦的记忆。可惜那个时候根本不知道有您存在,否则的话身边有您在,事情也许根本不会到这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