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铭兰屈膝席上跪坐下,替他斟着茶,说道:“你虽然担心过,但是也从来没有打消这个念头,大周能有陈王这样的功臣是幸事,能有你这样的皇帝也是幸事。百姓们不喜欢杀戳,不喜欢打仗,他们当然会欢迎敢于面对过错的君主。”
“可惜朕能够替陈王府平反,却不能唤回陆家上下、东宫诸臣、以及我们三个儿子他们的性命。”
赵隽执起她手来,神情又变得阴黯,“每每我想到这些,就觉得太上皇就此退场太过便宜了他,可是他是我的父亲,有孝道伦理在前,我却又不能对他做得更多。”
陆铭兰望着他的手背,幽幽道:“我已经知足了,当初知道他们死去,我确是痛不欲生,但如今反过来想想,我既然跟随了你,那么陆家总需要担些风险。而这些年我所得到的,其实已经超过了我前二十多年的期待。我有皇上,此生就已经知足了。”
赵隽眼眶转红,揽了她,下颌抵在她头顶,说道:“这几日正在会试,街上人少,我安排一下,你去见见眉娘他们吧。把我给洛儿挑的几本书也带过去。他都六岁了,该启蒙了。”
陆铭兰顿了下抬头,“再过几日便是法会,不如,我让扶疏去告知眉娘,让她带着洛儿到相国寺来,你也见上一面?”
赵隽眼里有着波动,他犹疑道:“但目前还不宜让他露面。韩稷他们的目的不明确之前,我们得保证洛儿的安全。”
“就悄悄地见,当是不相干的人好了。”
陆铭兰近乎恳求。 赵隽揽了她,点头道:“好,你去安排。”
华钧成不在家,昨夜出发去了徽州办事。 沈雁在华家用了午饭,便与华正薇去房里说体己话。 华正薇道:“我听说皇后让你帮着选人进宫?”
“你又知道了。”
沈雁笑睨她,喝了口茶。 华正薇道:“你身边有个现成的人选,你怎么就没想到?”
“谁呀?”
沈雁眉头动了动。 “萱娘啊。”
华正薇道,“曾家也是书香门第,岭南的望族,出身自是好的,可是因为她家里已经没人,终是难以挑得到好人家去。要是嫁给一般人家,未免又糟踏了她。难得皇后大度,她性子又不擅争,进宫与皇后相睦着,对你好,对沈家好,对你三婶好,对她自己不也好么?”
“萱娘怎么能给人当妾呢?”
沈雁一听就反对了,“而且还是那深宫内院里,一年到头出不了门,你可别怂恿我提这话儿,要是传到我三婶耳里,我三婶再对我母亲一说,我母亲不骂死我也得把我唠叨掉一层皮去!”
沈雁警告地瞪了她一眼。 她从来不认为萱娘需要愁嫁,这世间难道只有嫁给达官显官才能有幸福么?殷实小户里,只要丈夫上进,公婆仁爱,一样过得舒坦。何况帝后又恩爱非常,就算能当皇妃不错,可终究男人是别人的男人,她眼睁睁看着皇帝与皇后亲密如一人心里能好受? 若是迫不得已便罢了,这又不是非她不可的事。 当然,如果她能够嫁得好些,地位高些,那就更好。到底因为生活环境,形成的生活习惯和观念也不同,若真去了寒门小户,难免会有不少摩擦的。 华正薇被她瞪了,只得坐回来,却是又接着说道:“你要是不肯把她送进宫,那为什么不想办法给她谋个好出路?她今年也十五了,到明年也得开始说亲,可如今她这样的身份,撑死了是阁老府上三奶奶的内侄女,何况你三叔又未入仕,她若嫁了出去可就跟沈家没关系了。”
沈雁听到这里,才算是听出她的真意。 萱娘跟她同年的,可不就十五了么了?华正薇这么一说,她倒是又认真起来,难怪上次在沈家说到这次会试的时候,曾氏也提到曾家会有人前来赴考,当时她神情之间隐有晦色,合着竟是在为萱娘的前途担忧么? 她说道:“你若不提,我倒真没考虑这个。怎么,这是我三婶跟你说的?”
萱娘肯定不会说这些的,她随遇而安,原先在陈家住过段时间,她没什么意见,到沈家来,她也适应力极强。她对于未来的忧心,恐怕不及曾氏的十分之一。 “没有。只不过那日我在你们家,看见她居然跟顾颂那小子在下棋。”
华正薇笑眯眯地,伸出两手来比划:“两个人坐在芙蓉树下,一个英俊,一个娇美,竟是般配得很。那蜜蜂落在萱娘头上,顾颂也折树枝帮她赶跑了,你说这光景美不美?”
“顾颂?”
沈雁目瞪口呆,“他们怎么会在一块儿下棋?”
他们都到婚龄了,怎么可能还有机会坐在一处? “又不是不熟,街坊邻居的,两家常往来,低头不见抬头见。再说那日本是姑父跟顾颂在下棋,后来临时有点事,便拉了过路的她顶局。”
沈雁点头表示明了。 虽然华正薇这话只是她个人意见,但细想想,萱娘跟顾颂多登对啊,而且顾颂人品那么好,荣国公夫妇和顾至诚都是很正直的人,戚氏虽然有些小心眼儿,但人不坏,萱娘若是能跟顾颂成亲,对她来说是最好不过了。只不过确实这个身份的问题,以及还有,顾颂对此又是什么想法? 她又看向华正薇:“这话你没跟别人说吧?”
“怎么可能?”
华正薇瞥她:“我没事毁人闺誉做什么?”
沈雁点点头:“这事我还得琢磨琢磨再说。”
又看了眼外头,说道:“天色不早,我们爷快回府了,我先回去,舅舅什么时候你记得捎个信给我,我寻他还有点小事儿。”
“不就是赶回去炒个熘白菜嘛!这么着急回去作甚?”
华正薇笑睨着她打趣,引得沈雁拍了下她肩膀。 这趟过来礼是送了,华钧成却没见着。 沈雁回到府里,正好韩稷也回来了,她心里惦记着华正薇说的那事儿,便就拐到了他书房。趴在他书桌上,问他道:“你最近有没有跟顾颂在一起玩儿?”
韩稷听到提起他,扬眉从书里抬起目光来,说道:“有什么事?”
沈雁呵呵道:“不知道你在过去这么多年里,有没有听他提起过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韩稷面容有点僵,看向她的目光也带着点不善,“你想干什么?”
“没事儿,就是问问。”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道。她毕竟是道听途说,华正薇也没有从萱娘那里得到证实,她怎么能把这种事挂在口头随便乱说。“你只要告诉我,顾颂有没有跟你说过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最近有没有议亲的打算就好了。”
韩稷放了书,上下扫视她:“你要给他说媒?”
“不行吗?”
“不行。”
韩稷斩钉截铁地答。 沈雁倏地拉下脸:“为什么?”
“不为什么。”
他闷声望着书。 顾颂喜欢的就是她这样类型,她跑去给他做媒?开玩笑,回头又把她拐走了怎么办? 就是没拐走,有她在跟前晃来晃去,顾颂还能看得上别人么?没得耽误了人家。 “你以为你不准就行了?”
沈雁冷笑一声,拧身走了出去。 韩稷盯着她背影望了会儿,才啪地把书放下来。 法会这日天气也是应景,太阳早早地就照到了窗棱,带着丝微微沁人寒气,使呵出口的气息也有了金色的辉亮。 法会会持续三日,头一日帝后及文武百官还有命妇等都要到场。而第二日第三日,则只有禅师们带领五百僧侣开坛讲经,有愿意颂经的庶民也可参加,但是须得接受在场执行纪律的官员统一调派指挥。 沈雁换了身月白绫的襦衣襦裙,头上只插了几件东珠与金刚石之类的素色首饰,珮饰颜色尽量浅淡。此是佛法虽不过份要求着装,但这佛法祭的乃是亡灵,而且陈王府里还尽是韩稷的家人,她自然要恭肃待之。 辰初与韩稷出了门,魏国公和韩耘也一身肃穆到了二门下,沈雁执了礼,便就先上了轿,而后爷们儿各自上马,带着随从往相国寺去。 到了寺里之后,沈雁先是往借着人影遮挡往勋贵堆里扫了几眼,然后便在将要分道时嘘声唤来辛乙。 “你帮我个小忙。”
她笑眯眯道。 辛乙含笑拢手,“是要我帮奶奶去问顾颂,看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沈雁笑容顿时僵了:“你怎么知道?”
辛乙笑而不语。每次韩稷在她那里受了闷气,回头必然要寻他倒苦水,前儿夜里又背地里发了好一顿牢骚,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沈雁看他这么笑,也猜到了,但她不想纠缠这个,办正事要紧。她说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就不废话了。你瞅机会找他去聊聊,把他的心思套出来给我。呆会儿中途稍事歇息的时候,你让胭脂带着来禀我。”
辛乙回头看了眼顾颂所在之处,说道:“我尽力而为。”
沈雁点头:“我相信你。”
说罢进了禅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