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郑王却并不是傻的,他既然想到即刻逃走,那么必然也会迂回躲避追踪。 原本稳定下来的局势因着郑王这一出手,立时又呈乱势了,而这究竟会不会有利于他们呢?想想这些前后因果,沈观裕虽然未曾亲自插手,但每一步又都是是他操纵谋划而成,也不知道眼下的局面有没有在他胸内的丘壑之中? “奶奶,慈安堂那边老太太遣人过来了。”
正出着神,胭脂进来禀道。 沈雁连忙收拾了一下心情,说道:“传进。”
她这里还没有给长辈敬过茶,太夫人便已经派人前来,无论如何都是该恭谨些的。 胭脂走出去,转眼就含笑迎了个二十出头的锦衣丫鬟进来,丫鬟笑微微进到屋里,只在门下看了眼沈雁,便就垂头到她跟前,跪地先叩了头道:“慈安堂春梅,叩见世子夫人,并请世子夫人安。”
沈雁在出阁前,也曾请辛乙过去打听过韩家上下情况的,听说她便是太夫人面前最有脸面的丫鬟,便忙示意福娘:“快些请春梅姑娘起来。”
一面在榻上落座,又让人端了专门打赏用的装着许多金锞子银锞子以及沉甸甸荷包的朱漆托盘来,挑了一对一两重的金锞子,及一对三两重的银锞子给她。 春梅道着谢,含笑道:“打扰奶奶不为别的事,因着宫里今儿突然出事,世子爷临时要出任务,我们太夫人又想着颐风堂并没有几个丫鬟,怕怠慢了奶奶,便着奴婢前来陪陪奶奶,看看有什么需要的,直管吩咐便是。”
沈雁早猜到了来意,不过这种情面论理该是鄂氏来做,却得惊动老太太操心,看来往后在鄂氏面前,还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便笑道:“颐风堂虽没有丫鬟,我却带来了四个,恐怕不如府里姑娘们懂事,却也还是知我脾性的。惊动老太太为我操心,实在大为不该,姑娘请回去转告太夫人,不必惦记我,世子本是国之栋梁,朝廷有召,自然是以公事为重。”
春梅听到这席话,忍不住暗暗点头,一面笑道:“既是奶奶没有别的吩咐,那么奴婢就回去回话了。太夫人有话,随时有什么事情,只管让人来传话就好了。”
“多谢太夫人。”
沈雁笑着点头,一边扬手示意丫鬟们出门相送。 青黛送了人回来,眉开眼笑地到了沈雁身边:“想不到奶奶在娘家时看着跟个小姑娘似的,这才一嫁了人这奶奶的派头就有模有样地出来了!我们几才方才还担心着奶奶被韩家的丫头压了势头呢!”
沈雁抬起两腿架在榻下绣墩儿上,说道:“老太太本就疼世子,她身边的丫鬟也不会欺我。但明儿若见着太太,自然就不同了。你们可得仔细管好自己的手脚嘴巴,千万别落了把柄在太太手上,她也许不敢对我怎么样,但对你们就不一定了。”
胭脂青黛面面相觑,几个人站成一排点头道:“奴婢知道了。”
沈雁扬手道:“那就去拿笔墨来吧,我要写写字,顺便等世子回来。”
春梅这里回到慈安堂,老夫人还没睡,正盘腿在炕上捻着佛珠。 春梅一进门便笑道:“恭喜老太太,得了位体贴温顺又识大体的孙媳妇!”
老夫人闻言睁开眼,春梅便将方才经过一五一十说了给她听。“奴婢瞧着大奶奶那行动作派,真是一等一的端庄大气,再瞧瞧那相貌,也是肖似太夫人年轻时的画像,奴婢不敢描绘主子容貌,但端底是百年沈家出来的姑娘,光那气派就华光四射了。”
老夫人呵呵笑道:“那是说明咱们世子眼光好。”
话语并不多,但说完望着前方,不知为何微吁了一气,欣慰之余眉间又凝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轻愁来。 这一夜的韩家基本未眠。 也许不止是韩家,包括沈家顾家等等都在内的朝臣几乎没有几个是能够安睡的。皇帝从韩家回宫之后立刻奔赴长乐宫,皇后吊在梁上的模样狰狞恐怖,幸存于世的几个宫人一面跪地流泪一面细诉着郑王行凶之经过,皇帝望着尚有剧毒的茶壶,两眼一翻竟然晕了过去。 魏国公当机立断派人前去中军营调兵一路北上追赶,而他终不忍新婚的韩稷忍受这离别之苦,只让他带兵封锁了皇宫四处城门。 诸阁老连夜召集大臣在内阁集议,下发了捉拿郑王的檄文。各部大臣连夜上衙门里通宵坐镇待命。皇帝醒来后头件事便是下旨带两位年幼皇子来见,显然在宫中频生变故之后保护这两名宫姬所生之子也成为了他的重中之重。 这一夜的宫中确然非一个乱字了得。 天绽亮时沈雁很有些支撑不住,歪在榻上就此睡着,胭脂没忍心吵醒她,给她盖了被子,她却陡然惊醒,张口道:“外面怎么样了?”
胭脂道:“辛先生刚才来过,说中军营里的王将军已经率领五千人马前去追赶,而顾世子也连夜北上去了后军营准备在去辽王府的必经之路进行截击。世子爷奉命镇定四道宫门,估摸着天亮后兵部调派过来,便能够回来了。”
沈雁听说韩稷没出城去,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胭脂道:“要不还是到床上歇会儿罢?回头还得起来敬茶呢,若是精神不济瞧着也失礼。”
又叹道:“皇后这一殡天,宫里必定又要下旨有爵之家一年内不许筵宴音乐,说句不好听的,还好是赶在拜过堂才殡的,不然的话可不就正趁了皇帝的意,不让咱们两家结亲了。”
沈雁心以为然,不过眼下庆幸这些又显得不大合时宜。 一看漏刻上时间还早,便就移到床上闭起眼来。但却又怎么都睡不着,突然发生这些事,都是需要时间来理清的,郑王这一起变,究竟会是带给朝局更大的祸患还是给予韩稷他们替陈王平反以及复立废太子更好的契机,眼下着实不好说。 再又想起天亮后便要与韩家人面对面接触,这之中她最熟悉的也只有个韩耘,鄂氏她不熟,老夫人更不熟,这位宽厚仁慈的老太太听起来是很睿智的,那么对于鄂氏与韩稷之间的矛盾纠纷,她当真只是当成一般的矛盾,还是也曾经深入追究过呢? 她究竟有没有怀疑过韩稷的身世呢? 这些近在眼前的问题又占据了她的大脑。 等到终于有了睡意,便觉才合了双眼,青黛便将她摇醒了起来。 “奶奶,该起来了。”
爬起来一看,窗外果然已经大亮了。便一骨碌下了地,说道:“怎么没早叫醒我呢?”
胭脂道:“奶奶别慌,一大早老太太便差人来告诉了,说今早国公爷和世子爷都不在,昨夜里又害奶奶担着心,受委屈了,又说奶奶还小呢,特地嘱告让奶奶多睡会儿。是奴婢怕耽久了让下人们说嘴,这才做主唤了您起来的。”
沈雁哦了声走到屋中,白天里看来屋里更为亮敞,窗外种着好些银杏合欢紫藤等碧水院常见花木,两面墙上皆嵌着镂花长窗,屋里除了她的嫁妆外,又有些烛台花架等物,样样俱全,又不重复,于是偌大的屋子丝毫也不觉空旷。 她在窗旁妆台前坐下来,洗漱完,福娘便引着厨娘走进来,厨房先行了礼,而后从食盒里一样样拿出膳食点心来道:“奶奶请慢用。”
沈雁一看几色点色竟全是地道的金陵风味,不由道:“你还会做金陵菜?”
厨娘笑道:“回奶奶的话,奴婢是金陵人。世子爷当初寻奴婢进府时,就指名要擅做金陵菜。奴婢后来才知道,原来我们的世子夫人也曾在金陵住过好些年。昨儿夜里晚饭时,世子爷就亲自来交代奴婢做几样拿手菜给奶奶开胃。”
沈雁心下一暖,人也情不自禁微笑了,让人赏了厨娘,便就低头吃起来。 饿其实不怎么饿,但韩稷这份体贴,却是又让人不忍心辜负的。 “让我们进去,我们要见雁姐姐!”
正低头吃着欢,忽而门外传来理直气壮的呼喊声。 青黛伏在窗沿上探出头,哟了声,说道:“是薛姑娘和耘二爷。”
沈雁抬起头,昨儿到现在她还没出过门,因而并不知道薛晶居然也住在府里。但听说他们两个,清寮了一早上的心情便也就轻松愉快起来,她说道:“让他们到厅里等吧。正好回头一道去给老太太和太太敬茶。”
虽说还没见长辈便先见了小叔子不大合规矩,但人都已经上门了,不见更不合适。 说话间这里梳好头到了前厅,便听薛晶韩耘并排站在门内,傻傻地睁大眼冲她望来。 沈雁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怎么了?脸没洗干净么?”
“不是,”韩耘甩甩脑袋:“我明明上次在沈家还见过你,怎么现在好像你变了似的?”
“真笨。”
薛晶横眼瞥他,“从前姐姐不上妆,而现在她是新娘,梳的头发变了,妆也变了,衣服也不同了,当然看着有区别了。”
说完她又羡慕地冲沈雁道:“姐姐真好看。”
沈雁嘿嘿弹了下她的小丫髻,说道:“你现在该叫我雁婶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