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老爷知不知道?”
她问。如果皇后母子间真出现了矛盾,那么沈观裕会怎么做?沈观裕因为刘俨作恶早就恨上了皇后,自那之后他与郑王碰面的机会远比与皇后碰面的次数多,这件事会不会也有沈观裕从中起了什么作用? “你竟然跟我想到了一处。”
父女就是父女,沈雁才提了这一句,沈宓就知道她想什么了,他说道:“老爷当时与房昱的父亲房贯大人坐在一处,应该是看到了这一幕的,但是他声色未动,看着竟像是看惯寻常的模样。”
“看惯寻常?”
那就是说近来皇后与郑王间时常如此了?郑王竟敢撩拨皇后?不,凭他的心机手腕,他有什么撩拨不了的?可他又哪里来的底气?难道说他出府的这大半年里,已经悄悄为自己积攒了一些人脉? 如果是这样,那必然是借助沈观裕的力量积攒起来的了。 沈观裕若帮助郑王暗地积聚实力,这岂不就是成心让郑王脱离皇后? 想到这里她不禁笑起来,她早就知道沈观裕不是那么会吃亏的人,他若不借着郑王这颗棋挤兑挤兑皇后又怎么对得起沈家在皇后姐弟手里受的那些个闷气? “爷,爷,出事了,奶奶无端地晕倒了!”
爷俩正唠着,葛舟忽然三步并俩地拔腿闯了进来,口里的惊慌让人心惊肉跳! 沈宓腾地起身冲出门去,脚上一只鞋被他甩在了门槛里。 沈雁捡起来拔腿追上去,到了正房便见华氏平躺在榻上,正被黄嬷嬷等人包围着。 “还不快去请大夫!”
沈宓将素日的沉静从容一股脑儿抛到了脑后,伸手拨开众人然后将华氏揽在怀里,一面掐着人中呼喊着。 扶桑忙道:“已经让人去传了!”
沈雁乍听时也是慌不可迭,等凑过来将鞋子丢在沈宓脚下,细细打量了两轮华氏面色,只见丰润光泽而且气息均匀,心下便有了疑惑,趁乱拉着扶桑到一侧,悄声问她:“奶奶的小日子,是什么时候来的?”
扶桑一怔,两眼里立刻绽亮道:“还是十月初来的!”
十月初到十二月初,这都两个月了! 沈雁与扶桑相视着,双方皆目带喜意,但又默契地并未作声,回到了屋里。 沈家有自己的家医,大夫很快来了,同时陈氏曾氏还有萱娘闻讯也纷涌而来。 大夫几乎是被架着到了榻前,沈宓从帐幔后拿出华氏一只手来搁在自己膝上,覆上绢子示意大夫上前。 满屋子人包括沈雁扶桑都将一颗心提到了喉咙口,而今日的时间仿佛过得比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慢,眼看得桌上的香去了半截,大夫终于放了手,然后如同惊到了似的又再次诊了诊。 大家在煎熬之中再等了片刻,终于盼到大夫站了起来,带着丝激动与振奋冲沈宓作揖道:“恭喜二爷!恭喜二奶奶,时隔十二年如今再得珠胎!”
大家被这句话炸得懵了懵,再得珠胎,是说华氏又怀孕了? 沈宓怔了片刻,上前道:“你可确定?没有诊错?”
大夫道:“若有错处,但凭二爷二奶奶处置!”
全屋人静默片刻,哗地一下就热闹起来了! “阿弥佗佛!这是真的!真是太好了!”
黄嬷嬷眼里飚着泪,立时又哭又笑地合十唱起佛来。 扶桑转身拉着沈雁的手高兴地跳起来,紫英等人也个个乐开了花。 陈氏百感交集,曾氏却是露出由衷的笑容,走到榻边给华氏掖了掖被子,然后问大夫道:“这真是天大的喜事!不知道二嫂身子状况如何?怎么会昏倒,要不要吃点汤药安安胎什么的?”
大夫道:“二奶奶身子状况极佳,之所以昏倒,乃是因为肚里胎气过旺所致。平日里注意情绪,不要生气不要过于劳累即可。如今胎儿本身胎气已足,饮食上不宜大补,以免将来胎儿过大,于生产不利。”
这些都是些套话,有经验的人都晓得的,既然确定是怀上了,而且大人孩子都好,那就没有什么好忧虑的了! 屋里屋外顿时奔走相告,多年无子嗣的二爷终于又盼来了华氏怀孕,哪怕再生个闺女,也是值得庆贺的了! 沈宓在华氏身边呆坐半晌,回到墨菊轩又呆坐了半天,直到满院子传来恭喜道贺的声音,就连鲁家顾家也都派了人过来道贺,他才算是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原本他是真没打算华氏为他添子女的,也早就想好了把沈雁当儿子教养,如今突然有人告诉他又还有新的儿女,他怎么可能不意外不惊喜? 这一日他就再没出过门了。 傍晚季氏又专程过来道喜,虽是满脸笑容,但这笑容背后又透着几分落寞,想想沈弋一心与二房较劲,如今自己落得远嫁他乡的下场,而二房这里却又更多了层希望,让她真心替二房高兴,着实强人所难。好在旁人见了,也无人会去点破。 沈观裕下衙后得知消息,连声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连忙让人去传沈宓过去问话,沈宓回话说要照顾华氏喝汤,没空去,老爷子气得胡子都飞了起来,想起还有个沈雁,便就将她唤了过去。 沈雁也是乐飞了,老天爷待她真是不错,不光让她重活了一回,还派给她一个神医辛乙,虽然等待的时间有点长,但想想结果,也是无论如何都值得的了!就算华氏这胎怀的是女儿,但起码证明她还能够再生,大不了再怀就是!难道情况还会比之前更糟糕么? 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就毫无压力了。 到了上房,痛痛快快把事情跟沈观裕一说,沈观裕也不免露出笑容来。 捻着须在书房里踱了两圈,连声道着“好”,又叹息也似的道:“不管是男是女,都是好的,咱们家姑娘少,再添个姑娘也是好事。”
沈雁揶揄道:“没有儿子,我母亲怎么叫做尽职。老爷不会怪她没给我父亲传下子嗣么?”
沈观裕回头瞪了她一眼,倒是也没指责她什么,回到书案后,却说道:“元宵节万华楼会有灯会,到时还会有歌舞笙乐可看,你想不想去?”
无事献殷勤。沈雁扬头道:“不去。”
沈观裕瞄了她一眼,慢悠悠地倒腾着桌上的笔筒,再说道:“听说来的还是西域那边的舞娘。以及还有随着西征队伍从西北过来的西域大厨,会现场制作烤全羊,羊肉串儿什么的。还有中原吃不到的奶酪和葡萄酒,还有……” “那我要去!”
沈雁举起手,顺道咽了口口水。 真是老奸巨滑,是打哪儿知道她嘴馋烤全羊和奶酪的? 算了,不就是想让她去请沈宓么?看在他亲自允准她出门的份上,帮他个忙好了。 沈观裕扬眉觑了她一眼,带着丝得意转身去书架上拿书。 沈府各房今夜里都有些难以入眠,华氏的再孕无疑给了府里每个人不一样的冲击,他们喜的喜,忧的忧,唏嘘的唏嘘,二房里从此像是开辟了另一片天,又有更广阔的翱翔的余地了。 此时的魏国公府,褪去了一整日的暄闹和繁华,则变得有些迫人的安静。 荣熙堂的外书房,韩家父子二人面对面坐在胡床上,中间隔着一张摆着茶具的小方桌,一切像是入定了一样静止着。窗下立着的纱罩宫灯泛出着的光辉映在他们侧脸上,韩稷的脸庞愈加俱备诱惑力,而魏国公的脸,则突显出一股似忧似怒的神情。 鄂氏端着瓜果在窗下站了站,而后将盘子递了给门口的护卫魏成,转了身离开。 魏成敲了敲门,魏国公才像是回了神,将目光从韩稷脸上移开,用着微哑的声音:“进来。”
灯光因而全部照向他的正脸。 魏成走进来,以极之恭谨的姿态将盘子放上方桌,而后又垂首退了出去。 魏国公瞥着关上的门,顿了一会儿,才又把脸转过来。 他三十余岁的年纪,有一双遗传了老夫人的浓眉大眼,一根仿似用凿刀一点点雕出来的挺直的鼻梁,一方薄而凌厉的双唇,线条利落的下颌上没有长须,但是有短而青的胡茬,而他的身材,因着常年习武,肌肉结实但并不夸张,肤色黝黑但又泛着健康色泽。 这一切都使他看起来英武又有魅力。 但是,俊美的韩稷显然并没有遗传到他的什么。 韩稷微微地垂了那双狭长的眼,并挑了挑唇,伸手拿起一颗桂圆来,状似无聊地剥着。 魏国公微微地皱眉,望着他:“我听你母亲说,这世子之位是你自己去跟皇上讨来的?”
韩稷将剥完的果壳放进空盘子里,说道:“父亲对于母亲的话真是深信不疑。”
魏国公将眉头又皱深了点:“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人。所以我才来问你。”
韩稷顿了顿,连壳带肉丢进盘子,交叉着十指在桌上,望着他:“如果父亲认定我是那样的人,那我无话可说。如果您不认为如此,我则不必多说。世间又不是什么事情都有答案,正比如我,也想知道,对于韩家的世子之位,父亲原本有着什么样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