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稷瞪了她片刻,口气放软了,说道:“面首能做的事情,我都能做。你与其花钱养那么多不中用的,还不如只要我一个。面首只会花钱,我还会给你赚钱。面首通常都不会武功,而我可以手掌雄兵保护你。”
沈雁一手托腮,一手拍着他的脸,嘿嘿冷笑道:“可是面首会很听话。我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我让他走路他就不敢小跑。你韩大爷会吗?”
韩稷咬牙瞪她,“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沈雁冷笑连连。 这就是最真实的她,不,或者说,在他面前她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一开始是根本没必要,后来是成了习惯,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真正意义上的淑女,她的离经叛道和不守规矩,早就成了她的一部分,她不会以此来考验他,但,也不会因为他而刻意改变。 她不说话,韩稷也沉默着。 他越来越喜欢跟她腻在一起,纵然知道自己有些话语行为很幼稚,可是如果在她面前还不能肆意妄为,那么在这个世界上他能够自在释放自己的人就太少了。然而,她的话也让他有丝不安,不是害怕她真的会去找面首,他知道她是胡说的,可是他却害怕她不能感受到他的心意。 从认定她的那一刻开始,他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她同样的回报,她的经历跟他太不一样,她是真正生长在蜜罐子里的幸福孩子,她拥有来自父母亲人无尽的疼爱,她的身上有一种天然的能感染人的能量,有时候他甚至想,正是她对人间的这股十足的无畏和底气令他为之动心。 可是他动了心,她呢? 望着对面言笑自若的她,他才恍然发觉自己并非那么无私和伟大,其实在他义无反顾地倾心于她的同时,他也在暗暗渴望着她的回应。他渴望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的心里只有他,也渴望没在一起的时候她也能偶然想念她。 可是,对于从来不缺乏宠爱的她来说,其实并不容易会对一个人动心的吧? 原本自信满满,等到不日后魏国公归来便可以上门提亲等着与她厮守终生的他,在这个现实的问题面前,竟然变得有那么些不自信起来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她,伸手拿起先前掰开的那半颗枣子在手里摆弄着,闷声道:“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喜欢我?还是在你的眼里,我其实就是个油嘴滑舌阴险卑鄙的小人?”
沈雁撩眼瞥他。 正静默着,门外忽然传来了说话声,只听庞阿虎在道:“几位爷,敢问您们是要找谁?”
“我听说魏国公世子在这茶馆里吃茶,特来拜访,不知道他现在何处,你给引见引见?”
失落中的韩稷听到这声音,脸色立刻一变,然后冲沈雁嘘了嘘声便就掠上了房梁。 沈雁又惊又疑,又不曾到过这么高的地方,若不是他稳稳挟住了她的腰,多半便要呼出声来。 她紧趴在他胸口,两手抓住他的衣服,离得这样近,几乎连呼吸都清晰入耳了。 可是没办法,不这样的话她完全掌握不住平衡。 韩稷微微俯下头,在她耳边道:“别怕,有我。”
说完终是忍不住,又低头往她额上印了一吻。 这次比起方才来自如得多了,仿佛这样的动作已然是顺理成章的事。男子特有的气息扑鼻而来,那微沉的呼吸带着点霸道微微地压迫着她,而他那双眼眸,究竟藏着多少星芒在内。 被这气息一扰,沈雁也禁不住脸红心跳,好在他立刻将注意力转向了下方,并不曾继续关注她,而她不能乱动,也就只好选择忽略了。 门被无礼地推开来,率先进来的却是胭脂她们,她们几个慌乱地往屋里一瞅,见得空无一人,脸色顿时缓下来。紧接着她们又怒气冲冲地指着随后进来的三名男子,厉斥道:“你们是什么人?我等在此吃茶,你们竟敢随意乱闯?!”
韩稷见到这三人一出现,随即又抱着沈雁顺着屋梁悄无声息地掠去了隔壁房中。等到下了地,又牵着她进了就近一间耳房,这里却已经属于内宅。 沈雁适应了房里光线,瞧见是间堆满了杯碟器皿的仓房,不由稳了稳心神,立刻转回身来问他:“外面是谁?他们为什么闯进来寻你?”
韩稷看了她一眼,静默了片刻没说话,直到把脱下的袍子在摞好的木板上铺好,才说道:“是我母亲的人。她一直都在盯我的梢。想来方才陶行出去那一转,让他们查得线索找来了。”
沈雁一惊:“她,你母亲,她还盯你的梢?”
韩稷点点头,牵着她过来,按着她坐在衣服上,然后半蹲在她面前,说道:“何止是盯我的梢,打从我到韩家时起,她就开始给我喂毒。我为了麻痹她,服毒服了十五年,直到去年我与她为了这世子之位撕破了脸,才停止。”
沈雁惊呆,完全已不知如何接话! 鄂氏给他喂了整整十五年的毒,鄂氏给他喂毒?这就是说,所谓的他身中胎毒,其实乃是鄂氏亲手所为的人为之毒了!那贤良淑德的鄂氏,竟然会对一个无辜孩子这般狠毒?!…… “吓到你了吗?”
他一笑,将她耳畔的发拂到耳后,柔声道:“她不敢伤害你的,我也不会让她伤害到你。这世上可怕的不是见人就吃的狼,而是披着伪善羊皮的狼。”
沈雁脸上一红,瞪他道:“这点事怎么可能吓到我?”
说完又不由觑了他一眼,只见他面上不见一丝忿然之色,心下又莫名涌起阵抽疼。明知道在被喂毒,可是还要对行凶的凶手恭敬乖顺地称呼着母亲,要克制自己不露出一丝痕迹而免遭更大的压迫,这样的痛楚,不是谁都能承受的吧? 只是若非魏国公对陈王妃情意未绝,又怎会使得鄂氏这般丧心病狂呢?鄂氏有罪,魏国公则是祸首,只有韩稷无辜地变成了炮灰。而韩稷被迫接受了这份养育之恩,还不能轻易发泄自己心中的不平和怨忿,他有时候暴露出来的狠戾,也就可以理解了。 想到这里她抿了抿唇,问他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
韩稷微顿,垂眸望着地下,点点头。 “他们是谁?在哪里?那你有没有去找过他们?魏国公当年为什么要把你接进府来当他的儿子?韩家又为什么要死死瞒住这个消息?”
沈雁一股脑儿把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疑问全都问了出来,她已经再也不能等待,越是与他走得近,与他相关的一切她就越想知道。 她也曾抚养过别人的孩子,如果韩稷的身份不是重要到令鄂氏备感威胁,相夫教子又能做到令婆婆在外赞不绝口的她是不会丧心病狂到这一步的。 韩稷对着地下默了半晌,才抬起头来,望着她的眼睛道:“我的父母亲都已经不在世了。我父亲是个将领,被枉杀于阵前,我母亲听闻噩耗之后,怀胎八月的她即时早产,生下了我之后随即也已经被逼死在当场。”
沈雁一颗心高高地吊在半空,在听完了这段话时才渐渐地落了下地。 已经不在世了,陈王和陈王妃也已经不在世了。 不是她刻意把他的身世往陈王身上靠,而是据他这么说来,两厢情况又何其吻合。他的生父屈死阵前,生母生下他之后立时死亡,再按照陈王妃与魏国公的关系,他不是陈王妃的儿子又还会有什么可能? 她抬头望着他,下意识地将屈起的双膝往前伸了伸,又抓了抓自己的手,是冰凉的。 从华钧成说到魏国公与陈王妃的私情时起,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可是到底不敢深想。 赵氏皇族对陈王讳莫如深,沈家地位才刚刚稳定,经不起来自皇帝的任何猜疑,她也不敢相信,与赵氏父子共同打下这江山,并且还曾与先帝有异姓兄弟之称的魏国公府会胆大到收留陈王之子。 可是面前的他是活生生的,他的话音也仿佛还回荡在耳边,她听得出他有所保留,但,正因为这份保留离她更加相信他的身世与陈王府的关系——即便他不是陈王的儿子,也必然跟陈王府有着莫大的关系,因为如果不是涉及到这样的禁忌,他也用不着隐去他们的身份姓名。 她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实力,在人前收敛锋敛,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两世里他都会掺和进宫闱之争中去,如果说身怀着这样的冤屈和隐秘,他若毫无作为,才叫做让人想不明白。 只是,眼下他知不知道魏国公与陈王妃的那一段过去呢? “你怎么了?”
他望着她,语气十分平静。 眼下不平静的这个人反倒是沈雁。虽然想过这个可能,但她也仍然需要时间消化这些事。如果华钧成没告诉她那段旧事,她是绝不会想到他会是陈王妃的儿子,可是既然知道了,很多问题就不得不深想了。 沈雁回望着他,凝眉道:“你有没有听令尊提起过你的生母?”
韩稷定了半刻,缓摇头:“没有。”
没有,那就是说,他极有可能不知道陈王妃与魏国公有染的事。 她看了他一眼,又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身世的?是怎么知道的?”
韩稷看着她顺势放在膝上的那只手,扬唇道:“我六岁那年分院另住,府里因此要新买一批下人,辛乙在这个时候进了府,然后因为得到了魏国公的赏识,被分在颐风堂当管事。”
“辛乙……” 是了,她竟忘了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