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对宁嬷嬷的话还是不信的,那到底是她亲手养了十五年的儿子,她知道他不是那种轻易会对一个人动心的人,他跟那沈家丫头不过才相处了几日而已,这几日也未必就天天在一处,他怎么可能会一反常态与她这般要好? 宁嬷嬷虽是她的心腹,可到底是个下人,又岂能如她那般了解韩稷的心思? 可是护国公夫人的话证实了她的一切猜想!不管有没有迹象可遁,韩稷都确实对沈宓的女儿有了与众不同的态度!她了解少年们的心思,她是过来人,他如果不是心仪了那丫头,又怎么可能会对她百般维护?! 她憋了一路,到此时方能释放出来,左手扶着帘栊,身子都因为急喘气而轻晃着。 正在屋里做着针线的宁嬷嬷闻言怔了怔,连忙走上前将房门关上,然后走过来望着她:“沈宓的女儿,可就是华钧成的外甥女?”
“不是她又还会是谁!”
鄂氏走到桌旁坐下,自行沏了杯冷茶喝下,说道:“虽然还并没有做出什么不合宜的事,但他这份心思连薛二嫂都瞧了出来,她说他们珠联璧合,还说了一箩筐这沈雁的好放话,就已经什么都证明了!”
宁嬷嬷沉吟片刻,也挨着椅凳在她侧首坐下来,望着她道:“如是这样 ,就更须当心了。这沈姑娘不但父族很了不得,母族也是强大,华家的财力无人知道深浅,这沈姑娘虽说年纪不大,可注定会是京中各户争求的对象!大爷若是与沈宓联了姻,那二爷可就危险了!”
“谁说不是!”
鄂氏皱紧了眉头,“有沈家与华家联合之力,恐怕就是去抢皇位也够资格了!”
听到这句话,宁嬷嬷陡然怔了怔,眉头忽而也揪成了结,说道:“这门婚事肯定不能促成。不管有没有苗头,趁着眼下还早,咱们可都得想办法阻止!”
鄂氏撇开头去,咬起唇来。 韩稷如今已经进了大营,又升了军衔,跟沈家人日日有见面的机会,以他的身份地位,要博得沈家人好感也是容易,今儿若非她往薛家跑这一趟,岂非还被蒙在鼓里?不管他是否已经有了这份心思,她当然绝不能容许这个可能性发生! 她吐了口气抬头,说道:“他如今也大了,在外头很多事情我也不甚清楚,如今眼目下,我总得想个办法先掌握到他的行踪才成。否则的话我便也如无头苍蝇一般,只能乱扑乱撞。”
说到这里她顿了下,说道:“不如我把耘哥儿放到颐风堂去?”
宁嬷嬷低头想了片刻,却是道:“若是让耘哥儿,倒不如挑两个伶俐的丫头去。”
“丫头?”
鄂氏蹙了蹙眉。 “正是。”
宁嬷嬷点头,“大爷已经十五岁了,房里也该添两个人侍侯着枕席了,男孩子家若是是房里没人留得住他,多半就要在外头乱来。咱们这样的人家,当然不能由着公子哥儿在外伤了身子。太太是该关心关心大爷了。”
她在“关心”两个字加重了语气, 目光也显得意味深长。 鄂氏闻言足有好半日才回过神,转而不由点起头来:“你说的对,颐风堂里全是男仆,添几个丫头进去一来能绊住他的脚,二来也能更方便掌握他的行踪动向,的确是再好不过的法子。”
韩稷正值青春年少,虽然至今也只对沈雁略有不同,可如花美眷在侧,他终也有动心的时候,再者沈家那样的门第,沈宓华氏又只这一个女儿,恐怕不见得会乐意她嫁个婚前就有好几个通房的丈夫。如此倒还又对阻止他与沈家联姻这份可能有帮助! 她细思片刻,不禁又再次点了点头。 不过再一想,她又说道:“这法子纵然有效,但却需要时间经营。眼下最好能想个法子先绝了沈家的念头。”
说到这里她低头想了想,忽然又扭过头来,望着她道:“明儿一大早我要进宫给太后请安,你先去准备准备。”
宁嬷嬷颌首。 韩稷这里送走韩耘,辛乙很快就进来了,脸上已再不见了先前的促狭。 “我竟没想到太太会直接扑去薛家,这么样一来,恐怕她也会心生提防。 “站在她的立场,是不会乐见少主求娶沈姑娘这样家世门第一流的千金小姐的,如今少主有两条路可选,一是按兵不动,等到国公爷回朝之后即向沈家求亲。二是在拿到世子之位并且取得兵权之前,少主暂且莫与雁姑娘乃至是沈家往来!”
韩稷坐在书案后,看着指间一颗黑陶棋子,双唇抿成一条线,并不曾开口说话。 辛乙上前半步,又道:“此事事关重大,无论如何沈家这边必不可舍,保留住这层关系在,对少主日后所图也大有益处!少主眼下宜当机立断了,是索性向沈家提亲,一鼓作气拴住沈家,还是先以夺世子之位及兵权为主?太太那边定然不会坐等少主先动,这种事还宜先下手为强!”
韩稷掷了那酸棋子在门上,站起身来,大步走到他身前,说道:“第一,我从来没有借她来拴住沈家的想法,朝廷是朝廷,她是她。第二,兵权要拿,爵位要袭,我的计划也要实施,但是凭荣熙堂,她还干扰不了我。”
辛乙讷然。 韩稷扫了他一眼,又说道:“不管还有用没用,即刻去把所有手尾给除净了。不要让任何人再有机会顺藤摸瓜猜疑到我和她的关系,若是让我知道日后有半点对她名声不利的流言传出来,你们都不要再来见我。”
辛乙肃然一凛,躬身称是。 “我还有话说。”
正要走,韩稷忽然又踩着他的话尾出了声,走到窗户边,抬手一扬,将手上另一颗棋子扑地一声掷进窗外香樟树干里:“下个月东台寺后山的梅花该开了,你去准备准备,到时候我要请中军营里的将士们前去东台山喝酒吃肉。声势弄大点,不妨人尽皆知。”
辛乙微顿,低头称了是。 翌日早上,韩稷才要出门去大营,宁嬷嬷忽然在二门下将他拦住了。 “太太在慈安堂老太太处,正有事寻大爷,大爷过去问个安吧。”
韩稷目色微凛,顿了顿,掉头进了慈安堂。 鄂氏与老夫人都在座,见到他进来,鄂氏便招手道:“稷儿过来。”
等他到了跟前,并已见了礼,然后便温声道:“咱们庄子里的庄头前些日子来府说村里的别院都新修缮过了,眼下离过年还有些日子,老太太也许久没出府了,你便陪老人家上庄子里小住几日去。”
韩稷看向老夫人,老夫人微带埋怨地嗔着鄂氏:“我都说了我自己能去,稷儿还担着营里的职呢,你非把他找来做什么?”
鄂氏含笑道:“他不过是个小将而已,如今又不用练兵,能有多少事做?您没见他每日里早早地就回了来?差事那边我已经进宫托太后娘娘跟陛下打过招呼了,让他十天半个月的假没问题。眼下我走不开,哪能让您一个人去?还是让您的宝贝孙子陪着放心些。”
老夫人半笑半叹地摇头,虽然略有不赞同,但仍是笑微微地望韩稷。 韩稷随即笑道:“既然母亲都打点好了,那么孩儿岂有不从之理?父亲不在府中,孙儿身为长孙,本就该代替父亲孝敬祖母。”
“这孩子!”
老夫人笑着摇头,却也是应了。 去庄子上的马车定在辰时末出发,老人家坐轿子,走得慢,到达庄子上差不多也将近午时。 韩稷顺便在慈安堂陪着老夫人用了早饭才回房,进门便唤了辛乙进来道:“你留下来看家,让陶行他们几个随我去就成。你留意荣熙堂的动静,无论查到什么都让人即时赶来告诉我!”
他咬着牙关立在帘栊下,浑身隐隐散发着冷意。 虽不知鄂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昨儿她从护国公府得知了那番内幕回来,又岂会按捺得住?突然之间遣他出府,必有蹊跷。 辛乙与他甚有默契,这里稍作安排,不到片刻就已经安排好了随行人手,跟他出了门。 韩家这边厢暗潮汹涌,沈府却难得地出现着祥和的景象。 沈雁回府后着实也忙了几日,先是去华府串门,然后去三太太府上给沈婵送狐皮,再又是跟着华氏去卢锭等几个要好的官夫人府上吃茶——既得了这等殊荣伴驾随行,回来总得有点表示,如此走街串户下来,半个月就过去了。 这两日清闲些,在房里听丫鬟细说这些日子府里发生的大小事,其实还算平静,除了沈宦沈宣面上仍有些涩涩的,并没有闹出什么风波,就连沈莘也格外老实了,显然在沈宦替他出了头之后,他也不敢再撩起什么事端。 这日眼见得天上阴云沉沉,越积越厚,瞧着像是要下雪的样子,正要吩咐人点薰笼,便见沈宓拧着一双眉头回府来了,见着她在廊下立着,停步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却是叹了口气,进了正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