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江山不管是郑王坐还是楚王做,目前看来跟她都没有直接关系,沈家就是不明目张胆地相助郑王,也必会站在大多数文臣的立场拥嫡,这么看来沈家跟韩稷必然又还会形成对立关系,眼下让沈宓提前了解韩稷这个人几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沈宓见她那副咬牙切齿的样子不由又笑了,他负手道:“也不能这么武断,一个人究竟心性何如还得多加了解才能断定,总不能因为一件事就把人给打死了。韩家是功臣,而且如今魏国公正率兵在西北镇边,” 说完他顺着屋里踱了几步,却是又凝起眉来,“不过此子年少英武,且又心思缜密,仍是不可大意。”
“我会很小心的!”
沈雁保证。姓韩的最好祈求上天保祐下次别撞在她的手里,再撞上她,她焉能让他好过? 左右道不同不相予谋,她没有什么需要顾忌的。 沈宓点点头,接过胭脂递来的温茶喝了口。 看到手上汤色清碧的龙井,他又不由回想起韩稷日间在前厅的所有细节。 想起他屡次提及沈雁又不曾往下说,再加之后来沈雁出现时他的波澜不惊,倒像是早就知道沈雁隐藏在场似的,而他明知道沈雁在场还如此激惹于她,难道他就不怕沈雁恼怒之余把他的事抖出来吗? 听沈雁的叙述,他可不像是这么意气用事之人。 若不是意气用事,那就是深思熟虑之后故意上门。 故意上门? 沈宓星目微闪,心下忽然一动。把守口如瓶的重任压在沈雁一个孩子身上,自然不如压在他这个身居官位的人来的可靠!他是知道沈雁将这事告诉他之后,他必然会叮嘱沈雁守紧口风绝不外传?如果韩真是如此盘算的,那他这副心机未免也太深了! 他竟然把一切算得滴水不漏! 想到这里他不禁感到后脊一阵发凉,真是后生可畏,有了今日这番往来,往后朝堂上但凡有他涉足的地方,岂非更要格外当心些? “父亲在想什么?”
沈雁摸了颗芝麻丸子放进嘴里,眼望着他问道。 沈宓看着那顷刻已空掉大半的纸包,不由眯了眼。 韩稷这事父女俩私下有了共识,因着本就没有什么往来,此后便也不再提及。 沈宓虽然疑心过韩稷的举动有可能出自乃父魏国公,但一想魏国公远在西北,辽王明年便要前去之国,介时西北辽东一带尽在辽王辖下,魏国公手上兵权将会分减,他就是真有图谋不轨的心思,这么短的时间如今这样的条件,也不成气候。 而韩稷常与贵家子弟往来,又是少年心性,偶尔撩拨一下只管治安的五城营便说是有不轨之心,也未免太煞有介事了些。 总之不管他去五城营干什么勾当,他上门既是来敲打沈雁的,那么敲打完之后大家也就井水不犯河水,看在沈家尚需韬光养晦的份上,也就不去与他理论了。反正沈雁平日足不出坊,要再遇见他也十分之艰难。 再者韩稷既然行事谨慎,在知道摆他一道的人乃是沈家的小姐之后,必然也得给沈家几分面子,诸如把她当小鸡一样随便拎来拎去这样的事,他理应是不会再做了。 不过沈雁到底被他拎过,作为父亲,他当然也是护犊子的,凭什么他的宝贝女儿被他一个臭小子拎来拎去?这口气可不那么好咽下去,此后在外见了韩家人,自是格外客气而疏淡不提。 而沈雁挨了两鞭子,却好歹将这事摊开给了沈宓,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伤好第二日她就到华氏屋里去了,见她在上妆,也摸了把唇胭涂在嘴上,屁颠屁颠去了寻沈弋说话。 沈弋自从季氏掌家之后开始变的忙碌,如今她要分管府里琐事,沈璎又忙着四处钻营,最闲的就是沈雁了。沈弋看到她嘴上那抹红,不由嫌弃地啧啧起来:“又不涂粉又不擦胭脂,光抹了唇脂,偏还是这么样的猩红色,瞧着真像猴子屁股。”
“那你有什么好颜色的东西,让我瞧瞧?”
沈弋笑着背过身去,“我才不搭理你。回头弄得面目狰狞,吓着人了可是罪过。”
说着抱起帐本往屋里走去。 沈雁追上去腻住她:“哪有那么丑……” 整个人像颗牛皮糖似的缠着她进了门,险些将闻声走出来打帘子的雨馥撞倒在地。沈弋放了帐本,又好气又好笑地在榻上坐下来,睨着她道:“你几时才能够变得像个端庄温雅的闺秀?你若不是这么顽劣,哪能挨上这顿打?”
“咦,”沈雁眨巴眼:“你怎么知道我挨打?”
虽然她并不介意沈弋知道这事,但她挨打这件事本身并没有外传,如今二房消息可严密了,也不可能有人把她挨打的事透出去,她也还没来得及告诉沈弋,沈弋又是怎么知道的? 沈弋顿了顿,使了个眼色给雨馥,等她们下去了,才叹道:“我本来也不知道,昨儿我去四婶那边送这个月的例钱的时候,听见四房丫头们在门下议论,说是你在客人面前言语无撞,让二婶给教训了。我斥了她们一顿,倒是也没再听见传出去,只是这话怎么来的,你自己该有个底才是。”
“四房的丫头议论?”
沈雁身子蓦地坐直了,若独独是四房在议论,那么这话怎么传出来的还用作他人想么?二房的下人是决不敢把她挨打的事往外说的,昨日被打之后只有鲁思岚和沈璎去过她房里,鲁思岚那憨姑娘莫说不会去打听她,就是会,她也决不可能把这事传出来。 除了她,当然就是沈璎了! 沈雁叹了口气,她跟沈璎其实构不上什么敌对关系,伍氏的死真相大白后她以为跟她也算是互不相干了,偏她阴魂不散。不过碍着在沈弋屋里,就不给她添麻烦了。 她没事人儿一样把这事撂开去,然后随手将她的针线篮子挪过来,翻看她做的绣活儿。篮子里鞋面抹额手绢儿什么小物件都有,指尖忽然触到个硬硬的物事,拨开一看,却是个圆球状的东洋小木偶,红的衣裳黑的头发,是个相当之面熟的小女孩儿模样儿! 沈雁拿着这木偶,忽然就愣住了。 这木偶她分明在鲁振谦手上见过…… “这是哪来的?”
她问。 沈弋瞄了眼,忽然接过来扔到炕头上,淡淡道:“前儿个去上香的时候在相国寺外买的。”
沈雁看着她,片刻才收回目光来。 重生之后,关于沈弋与鲁振谦的好些事情忽然浮现在她眼前。 沈夫人宴请荣国公夫人那次,鲁振谦来寻她下棋,然后又神情闪烁地催促她去天香阁拜见客人,见面之后鲁振谦自觉地坐在沈弋身旁。上次与顾颂去鲁家时鲁振谦对着沈弋出神以及被惊扰后慌乱无措的模样,再就是眼前这并非满地都是的东洋木偶,这些都很能说明一些事情。 她是经历过儿女之事的过来人,有了这些种种,沈弋与鲁振谦之间这些小儿女心思昭然若揭,她忽然又想到华氏生日那日沈弋在影壁下见的那蓝衫少年,那人在沈府进出自如,看来正是鲁振谦无疑。 原来鲁振谦在娶沈璎之前心仪的人是沈弋!可后来为什么他又娶了沈璎呢?难道是沈璎插足其间?从她如今挖空心思想与鲁家攀交情来看,这并不是不可能!可是沈璎比沈弋小了五岁,沈弋的城府也远比她深沉,她竟有这样的本事撬沈弋的墙角? 沈雁隐约觉得又有场好戏已经酝酿之中,不过沈弋会忍气吞声咽下这口气也算不容易。如果要问她对这件事的立场,于情于理她当然都会站在沈弋这边,不过眼下八字才一撇,沈弋自然也还捂着没说,她冒然伸手就显得不合适了。 再者前世伍氏没死,沈夫人也依然主持中馈,而这世府里环境改变得太多,沈璎两大靠山都塌了,她能不能顺利达到目的还未可知。自然这份心操得显然也有些早。 如此反来复去思想完毕,她也就笑着赞了句“姐姐绣工真好”,揭了过去。 沈弋一直垂着头,并没有对上沈雁目光,也并不曾在意她暗地里这番变化。 沈雁在长房里吃了点心,然后又看沈弋安排了几件琐事下去,再替她将开始积了薄灰的棋盘收拾齐整——沈弋如今俨然是半个管家婆,琴棋书画这些东西,已经被极遵女德女训这些的她抛至脑后了。沈雁瞧着那棋盘替她可惜,只将它弄好又收进书架,才又回二房。 回到二房她也没回自己屋里,而是垮着脸去了华氏屋里。 华氏见她浑身上下都不高兴,不由道:“谁又踩你尾巴了?”
“就是母亲你呀!”
她撅着嘴,气鼓鼓在椅上坐下来。 “哟嗬!”
华氏一听这话新鲜了,把茶碗放下来,说道:“昨儿个才跟你父亲生完气,今儿个又到埋怨我这儿来了?告诉你,我可没你父亲那么好的脾性儿,你犯了错就该打,想跟我耍赖皮,没门儿!”
她掏了绢子印唇,顺便横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