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道：“只是……瞧着陛下那边，好像对程妃没什么意思了。”
“但却有情义在”，皇贵妃道：“如果老四对程敏萱丝毫不在意，就不可能将她救回来。原本就在行宫中养伤的人，却忽然不见了，难道还能是跟着蒋廉逃了？蒋廉奔逃，怎么可能带上她？而且她伤重的事，行宫里的大臣么们都清楚，她自己也不具备逃跑的条件。有心之人只要稍稍一想，就能猜出到底是谁带走了她。陛下将她带回宁王府、而不是让他和先太子一起去天牢，也是着实冒了一番风险的，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的事。”
皇贵妃冷笑：“程敏萱这个女人很有心计，陛下又念旧，除了她之外，只怕没人能抗衡李柔嘉。”
“娘娘说的是”，芳菲道：“而且如果陛下对程妃还有意，娘娘做主将她接进宫里来，陛下心中必定感激娘娘，娘娘与陛下的母子之情，必定更亲厚一些。”
“亲厚……”皇贵妃叹道：“他待本宫自是亲厚，本宫是他的母亲。只是，他首先是一个帝王，然后才是本宫的儿子。而当这帝王二字与‘儿子’二字相冲突的时候，他还是会以‘帝王’为准。儿子，不过是太平盛世、和乐宫廷中的孝道罢了。”
“娘娘这是怎么了？陛下向来孝顺，娘娘一直也是知道的呀。”芳菲道。
自打从行宫回来，娘娘就很不对劲儿。说是因为先帝之故而心中悲痛，却又不全是这样，好像还参杂了对陛下的一些不满。
皇贵妃叹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先帝的死，是因太子和蒋家下毒，可又何尝不是她的儿子纵容的结果？
是她的儿子、同蒋家、同谋逆的先太子一起，害死了她的夫君。
“弑父”二字，她不愿意安到自己儿子的身上，可事实摆在这边，在这一场混乱中，谁都脱不了干系。包括她、也包括先帝自己。
说到底，大家所做的所有事情，不过都是为了活着。各自为了各自的命，实在怪不了任何。
下了早朝，皇上心情沉重。去往就九尊殿的路上，但觉自己的腿上拴着千斤重量、背上扛着万两重担。
他无颜面对父皇！
他从没有想过让父皇死，他只不过是想让这一场狂风暴雨发出来，然后，才可见风和日丽。
他没想到那茶水中的毒，真的是能致命的。
父皇就这么走了，在他的面前，喝下了那一杯带着剧毒的茶。甚至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
他明知道那茶里有毒，却没有拦住父皇。
他应该拦住的！
可悲的是，他清楚地知道，哪怕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在那个场景中的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不会拦下。
只因他的心中也有罪恶的种子、他也会为了这皇位不择手段。
也因为，他真的相信二哥。
他相信二个不会杀害父皇，就像他相信二哥不会杀害他、相信自己不会杀害二哥一样。
都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再怎样争斗算计，也不可能伤及性命。
或许在初登基时，父皇也是这样想的。但最终，父皇还是要了几个兄弟的命。
他不想让自己变成这样的人。可是在这一期的开始，他就已经是这样的人。
“陛下”，王福海道：“毕竟国事缠身，陛下要为先帝守灵是为孝道，然也不能不珍重龙体。守到晚膳时便罢了吧。礼部那边已经按照历代有迹可循的礼数，为陛下准备了代为守灵的金人儿。”
望着九尊殿紧闭的殿门，里面传来守灵的太妃们嘤嘤的哭泣，皇上道：“为了平乱，朕于灵前匆匆继位，以致父皇遗尊颇受冷待。如今朕若不能在父皇灵前亲尽孝道，岂有颜面面对父皇在天之灵？王公公，传令下去，先帝的一应丧礼，皆从祖制，绝无例外。让东后宫里今日领了分封的妃嫔们准备守灵事宜，明日一早，续太费之位。”
“是。”王福海不敢多说，只是听话地应下。
他不是自皇上小时候起便跟在他身边的宦官，但侥幸的是，因着皇上去燕国为质几年、路上遇袭随从皆死，皇上身边也就没了自幼跟着的宦官。他半路跟着，只要行事得当，不至于因着有亲疏远近之分而无端遭了祸。
皇上只是看了一会儿，并未进去。只因下朝便直奔这边而来，身上明黄色的龙袍未脱，还未换上一身孝袍。
新帝登基，然而因先帝尚未发丧，一切新朝后妃册封从简。
李柔嘉是潜邸王妃，入主坤华宫，领凤印。
程敏薇因家族显赫，受封安贵妃；林德音有孕在身，却只得了个嫔位，赐了个封号，宁嫔。其余潜邸老人，清一水儿地封了嫔。
看似是一碗水端平的事儿，然而谁的心中都有一杆称，都知道在这一场分封里，林德音最吃亏。
倘若潜邸里的其他姬妾都是贵人、美人的位分也就罢了，至少林德音依旧是仅次于李柔嘉和程敏薇的位分。但此时，潜邸里的其他姬妾同林德音都是嫔，林德音比他们高出来的，就是一个封号，可这封号，听来又颇有些贬低的意味。
陛下赐给她一个“宁”的封号，用意再明显不过，是让她本分一些。她这有身孕在身的妃嫔，在陛下心里，同那不干净的程敏薇是一样的，都是需要安守本分、老老实实的。
“娘娘切莫伤神动了胎气”，秋枫劝道：“现下是小皇子还未生出来，又值先帝丧期，陛下不好大肆封赏。待到这一阵国丧的日子过去，小皇子也出生了，陛下必定欢喜，一定会补偿娘娘的。”
“你知不会有这回事，又何苦来这样劝我？”林德音道：“若连你也要奉承我说话，我这身边，真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奴婢不是奉承娘娘”，秋枫道：“只是奴婢觉得，陛下不是无情之人。再加上如今咱们在宫里，同皇太后、太皇太后来往也方便一些。只要小皇子平安降生，太后和太皇太后看了喜欢，娘娘又向来会行事儿，自然有晋位的机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