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这话我可不爱听啊”,李仁嘉笑道,“怎的娘和姐姐就是宝贝,我就是那路边的石子了?爹可太偏心。”
李堂笑道:“只怪你不是女儿身!赶明儿你娶了媳妇儿,生了孙女出来,那也是咱李家的宝贝。”
又闲话了一会儿,李柔嘉的妆容便都成了。
那恬然坐在铜镜前的美人,看得一屋子的人呼吸都慢了几分。
李仁嘉赞叹道:“姐姐,你真美。想来那祸乱三国的樊皇后,也不及姐姐之万一。”
李柔嘉嗔了他一眼:“该掌嘴!你姐姐我最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到哪里祸乱三过去?”
“噗……”一番话听得满屋子人又是忍不住地笑。
连张嬷嬷都道:“小姐这话可是没边儿了!不知平日里京都城里、附近村镇里那翩翩佳公子是谁呢?”
李柔嘉来个打死不认,笑道:“左右不是我,谁知道是谁呢!”
李柔嘉不太敢看铜镜中的自己,她不想看到自己梳着大婚的发髻,满面红妆的模样。
她不想觉得自己今日是要嫁人。
她总觉得,她要嫁给的人、她该嫁给的人,只能是十岁时遇见的小哥哥。
说句不害臊的话,在她心底里,从那一刻起,他就是她要嫁的夫君。
她觉得自己这一生要么不嫁人,要嫁人,必要嫁给那样的英雄。
可那些年少时的梦啊,终究还是随着漫长的时光、残酷的世事,被折磨的不成模样。
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在她为宁王穿上嫁衣那一刻起,这一生,她终究是有负于宁王。
“小姐,更衣吧。”张嬷嬷瞧着时辰差不多了,提醒道。
李柔嘉在夏心的搀扶下起身,由张嬷嬷和三个小丫头伺候着,将这宫里头送来的、虽是赶制但却极其华美尊彰的大红嫁衣穿在了身上。
“小姐这样好命的人,咱们老爷的掌上明珠、大熹国里数一数二的官家千金,才配穿上这样尊贵的嫁衣。瞧这金线细腻的针脚、栩栩如生的凤凰,怕是宫里头的公主出嫁,也不过如此呢”,张嬷嬷看着长镜中的美人,不由得感叹道,“真真儿是美人如画,惊了山河。”
李柔嘉也知这一身嫁衣的分量,知道太后送来这样的嫁衣,是着意抬举她。却也是提点她,让她明白,她受了多少恩典,就要做出多少贤惠来。
这皇家里的恩赏与责罚,从来都不是平白无故的,从来都不是关乎于心、不是关乎于情。
“老爷,宫里派来的司礼内监来了。”李忠一路快走着,到得敞开的房门口,并报道。
“快请进来。”李堂道。
“怕误了时辰,奴才已经将公公引进来了,正在院外等候。”李忠道。
李堂往院外看了一眼,忙迎了出去,李仁嘉也堆起笑脸紧跟着。
李堂笑道:“真真儿是太后抬举,竟是派了赵公公亲自前来,劳烦公公操劳。”
“将军哪里的话,能做小姐和殿下的司礼官,是咱家的荣幸。咱家今日前来,沾了将军府的喜气,还要多谢将军呢!”
“感念太后费心”,李堂笑道,“外臣不宜进内宫,还要劳烦公公带个话儿,微臣感念太后恩德。”
李堂说着,给李仁嘉略使了个眼色。
李仁嘉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将一个红色的刺绣袋子塞入赵公公手中,笑道:“请公公喝喜茶。”
“喜庆之事,不敢推诿。”赵公公笑着,稳稳接了这钱袋。拿在手中是十足的分量,微微扫了一眼,只见钱袋口露出来的,竟是金灿灿的。合着这袋子里装的,竟是两个大大的金元宝!
赵公公很有深意地说了一句:“将军有心啦。将军放心,今日之事,咱家必定都禀报给太后,让她老人家放心。”
“多谢公公。”李堂道。
父亲和赵公公在院内说的话,李柔嘉听得清楚,眉心不由得微微蹙起。
父亲最不屑的,就是这些官场里逢迎客套的事,可今日却这般和气、甚至谄媚地对赵公公,却是为何?
李柔嘉心里明白,父亲这么做,都是为了她好。
从今日起,她就是皇家的儿媳妇了,若是父亲这边再顽固不化,弄得皇上太后不悦,她的日子必定也不好过。父亲今日的态度,对的不是赵公公、而是太后、而是皇上。
赵公公必定会把父亲的转变告诉给太后知晓,太后必定会说与皇上知道,人人都以为她父亲已经被折断了傲骨,他们李家,也就安全了。
这世道,忠也好、奸也好,直也好、弯也好,善也好、恶也好,向来半点不由人。
吉时当前,不由得多寒暄。赵公公阔步上前,先在李柔嘉闺房的正门口站定,又转身迈了两步,让到一边,拂尘一扫,道:“吉时到……上帕……出阁……”
周云瑶亲手将喜帕给李柔嘉戴上,将她的手,交由到夏心和张嬷嬷手中。
看着女儿缓缓前行的背影,周云瑶终于还是忍不住,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掉落。但却不敢出声,只是自己默默地擦着。
在夏心和张嬷嬷一左一右地搀扶下,李柔嘉的一只脚已经平平稳稳地迈出了门槛儿,另一只脚抬起来,却是停了一下。
盖着红盖头的头微微转了转,她想再看一眼她的屋子……可看到的,却只是满目的大红。
“小姐,新娘子不能回头看,不走回头路。”张嬷嬷低声提醒道。
李柔嘉那才刚转了些许的头,缓缓地正了回来。大红盖头在面前晃悠着,晃得人眼晕。满目都是璀璨,却又……满目都是糊涂。
她就这样出嫁了,不因倾心、不因父命,而只因,皇权压人。
在双脚迈出门槛儿,走出第一步的那一刻,李柔嘉的面前,忽然就出现了宁王笑脸。
他的笑容在一片红彤彤的光晕里,竟是这样和暖。
他拿着红宝珠一般的糖葫芦,变戏法儿似的送到她面前:“本王给你抢来的!”
李柔嘉心内一时五味陈杂,竟是分不清悲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