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可从军,庞家军里也有女兵。
但庞大将军绝不可能用这种兴师问罪的口吻,称呼自己的下属为“小丫头片子”。
这一嗓子带着贬义的质问,明显是冲着夏沉烟来的。
果不其然,伴着怒吼声,彪悍的庞千鸿随即冲进了厨房里,后面还跌跌撞撞跟来几个人。
那几人本是想要阻拦大将军,免得后者在盛怒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但进来看到摄政王也在,这些人便没上来拦了。
他们本来也怕被大将军当成撒火的对象,现在看有摄政王在前面挡枪口,他们当然巴不得躲远点,以免被误伤。
不过,人是摄政王带来的,现在捅了这么大篓子,这舅甥俩的关系,不会出现嫌隙吧?
众人正担心这一点,本就站在靠近门口那一方的君卿衍,还真身形一闪,挡在了夏沉烟前面,也挡住了庞大将军的路。
“发生何事?”
“你给我让开!”庞千鸿双目赤红,显然是被气狠了。
君卿衍还算了解自己这个舅舅,暴脾气一上头,怕是皇帝老子都敢打。
听对方刚才怒吼那一声,来者不善。
就这么放任其闯进去,只怕要出事。
所以,君卿衍愣是寸步未让,身形下意识挺直,与舅舅对视着,从嘴里吐出不轻不重的几个字:“先说事。”
除了君卿衍自己的亲信,旁人眼里的他就是个十成的纨绔,庞家军内,除了他亲舅舅以外,知内情的人也极少。
看到这个纨绔子竟与大将军僵持而立,都有些诧异。因为,从他身上透露出来的那股明明很慵懒的气息,竟完全不输大将军那凛然的气势。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让原本急红了眼不管不顾的庞千鸿,不得不按捺住性子,咬牙说道:“你自己问问那丫头,她干的什么好事!她到底是想救人,还是要害人!”
君卿衍回头看了眼夏沉烟,但没等她替自己辩解——不知情况前,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辩解什么,他又转回去看向了舅舅,极其冷静地说道:“她不会害无辜的人。”
是,她确实会玩手段坑人,所以君卿衍没说她不会害人,但她害的,都是欠了债的人。
他墨色的双瞳似琉璃珠一般,不染分毫杂质,倒映出眼前那张盛怒的脸。
因为他说出的话,那张脸更加扭曲,从震惊到暴怒,到失望,所有情绪更迭飞快,更像是交杂在一起。
别人不知道,但庞千鸿对自己这个外甥的底细还是有所了解的,并非外人看到的那么草包,所以简直不敢相信,他会这么笃信一个外人,而不是自己这个舅舅。
“不会害无辜的人?你的意思是,那帐篷里躺的都是做尽坏事、有罪的、该死的坏人?”
庞千鸿的怒吼声几乎震动整个后厨。
军营的环境本来就比较简陋,当然,护城军营的设施很完善,但隔音总会差些,一旦遇到袭击,也需要靠声音来警醒众人,所以除了主将营帐,其他地方在这方面的防备也是有意放松。
除了最先跟来那几人,又来了不少不明真相的人围观,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庞大将军跟摄政王在厨房对峙。
面对庞千鸿咄咄逼人的质问,君卿衍面不改色,只是眉心微微拧了下,道:“把话说清楚。”
没头没尾,就算有什么误会,也不好解开。
他虽然相信夏沉烟不会害那些人,但也知道舅舅不可能无缘无故冤枉她。
这里面,应该是有误会。
“你还护着她?”庞千鸿一窒,怒目瞪着君卿衍,万万没想到他到此刻都没有半点动容,忍不住吼了一句,“那些人可都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
潜台词是,你竟然还跟要害他们的人串通一气!
因为怒极,后面的话反而没说出来,只是哼哧哼哧喘着粗气。
“他们是本王派出去的,本王也说过,会负责到底,一定给你、给他们一个交代。”
君卿衍面不改色,依然镇定地看着舅舅。
没有任何退缩,倒教庞千鸿先没了底气。他本来也不是来向自己这大外甥问罪的,但心里憋着火,只能不耐烦地挥挥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庞家军绝不怕死,但要死得其所!战死疆场,我们绝无怨言,但要是死于小人阴谋,先问我这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可能是因为失了底气,可又觉得那些兄弟们差点遭害,心中实在火大,他下意识去拔刀示威。
君卿衍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的手按住。
庞千鸿抓着刀柄,君卿衍抓着他的手,俩人又陷入了对峙之中。
“你!”庞千鸿怒目而视。
君卿衍不避不让。
空气中涌动着一触即发的硝烟味。
这时,先前跟来的人当中,一个蓄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开口,讥诮地说道:“看来王爷是铁了心要护短啊!那丫头差点害死人,王爷却为她冲撞大将军,啧!难怪外面的人都说,摄政王不辨是非善恶,不堪当大任!”
君卿衍目光扫过去,瞧那人虽穿着轻甲,但整体装束上并非行军打仗的着装,应该是后勤兵。
“你是军医?”夏沉烟被君卿衍护在身后,倒是有了点时间观察和分析。
山羊胡子扬了扬下巴,一副倨傲的神态,像是不屑与她这黄毛丫头搭腔。
“没错!这是我们军中的军医首,鲍军医!”许是见自己那大外甥打定主意不肯让路,庞千鸿又不能真跟自己人动手,只能强压下满腔怒火,黑着脸解释。
夏沉烟了然。
原来是军医首?
她刚在帐篷里,将人家的军医团队嘲讽贬低了一番,人家现在来找场子,挑她的刺了。
难怪,说话这么阴阳怪气的。
“听你们的意思,是我开的那些药方出了问题吧?你们有什么疑问,我可以解答,无需往王爷身上泼脏水。当然,也没人能往我身上泼。”
夏沉烟说话时,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清清冷冷的目光,不知道是安抚,还是震慑。
被她那目光扫过,都觉得心底有点凉悠悠的。
山羊胡子,甚至是庞大将军,都不例外。
“你仗着有摄政王庇护,下毒害人,还有理了?”山羊胡子尖声抨击。
夏沉烟并未追问下毒之事,只针对一个点说道:“庞大将军跑来这里兴师问罪,喊打喊杀,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手下;王爷站在前面,阻止旁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我,无非是与大将军做了同样的事,保护自己人,怎么却要被你们说成不辨是非善恶的大恶人呢?”
旁人一滞。
话还能这么说的么?可是,好像她说的也是那么个理儿啊……
众人一时找不到话反驳,夏沉烟进一步道:“如果按照你们的说法,庞大将军凭一张药方,几句外行言论,就判定我有罪,才是真正的不辨忠奸善恶吧?”
顿了顿,又道,“就因为你们先入为主,认为庞大将军忠义诚信,而摄政王名声不好,所以前者一定是对的,后者就一定是错的?那么,你们又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站在道德高点,批判别人不辨是非善恶呢?你们,不是一样的人吗?”
甚至,更加恶劣。
毕竟夏沉烟相信,君卿衍绝不是那样的人,而眼前这些人,确实是。
众人面面相觑,连庞千鸿都忘了发火,思路竟不自觉被她带着走了。
他还没弄清楚情况,就跑来问罪,甚至差点动手,确实是有些理亏。
那山羊胡子的鲍军医却很不服气,瞪着夏沉烟斥责道:“你!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敢污蔑大将军?他可是摄政王的亲舅舅!摄政王就是这么教导自己的手下,连自己的亲舅舅不尊重?”
“既然是亲舅舅,不相信自己的外甥,却相信一个满口攀咬自己外甥的外人,不更加可笑吗?”夏沉烟反问。
庞千鸿微愣,目光下意识看向君卿衍,张了张嘴,似要解释什么,却略带惭愧地哽住了。
君卿衍勾了勾嘴角,眼角余光往后看,虽然看不见被他挡在身后的夏沉烟的影子,却可以想象得到那小丫头片子脊背挺拔,像一株倔强的小豆苗那样,眼里含着冷冰冰的光,嘴里说着咄咄逼人的话,一句一句,反败为胜。
他起了心思,或许她根本不需要自己的保护,他只需要在旁边抱臂看戏就好。
“你少扯别的!你那药方上好几味害人的毒花毒草,以为没人能看出来吗?”山羊胡子哽了半天,脑子终于转了回来。
一味指责摄政王,只会让大将军反感,毕竟人家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大将军未必就不护短。
但夏沉烟是外人!
大将军再护短,也护不到她头上!
庞千鸿闻言,方才被对外甥的歉意而掩盖住的怒火,果然重新起了苗头,用质问的目光看向夏沉烟。
她今日不给出个合理的解释,就算要跟外甥撕破脸,庞千鸿也定要将她法办!
夏沉烟抽出自己身上那张备份的药方,指了指:“这几味药材确实是毒花毒草。”
“你承认了?”山羊胡子小眼睛一亮,“这就是摄政王带来的人?这不是摆明了要坑咱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