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总管并不承认轩辕少瑾的帝位，自然也不会称他为陛下。
“京城六百里外？”明月想了想，“我没记错的话，那里应该有大批驻守的军队啊。少卿为何不去求助呢？”
连总管摇摇头，面色有些焦虑：“那位驻兵的孙将军原是孙侍卫的叔父，长年在外从不回京。孙将军为人耿直，忠心不二。将皇命看得比生命都重。先帝曾有命，除非孙将军见到调兵的虎符，否则他的军队就是天塌了都不准动用一兵一卒。”
连总管瞧了眼明月的脸色，继而又道：“据老奴所知，调兵的虎符，如今就在恩王殿下的手里。”
明月顿了顿，炯炯目光盯着连总管欲言又止的表情，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假意同轩辕少瑾和好，寻机会将虎符偷出来。”
明月的脸色有些苍白，她当然愿意为轩辕少卿盗出虎符，可她不知道自己最后能不能全身而退，倘若不能，她该如何面对轩辕少卿和宸儿。
“老奴知道这件事为难了王妃，可如今能办到这件事的，怕也只有王妃了。王妃放心，老奴就是死，也会保全了王妃。”
“让我想想，你让我好好想想。”明月抚着隆起的腹部，面带踌躇之色。
片刻之后，明月似乎下定了决心，她点点头道：“这些年来，我从未替少卿做过什么事。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他在保护我照顾我。这一次，就让我替她犯险一次。若是死了，我也无怨无悔。连总管，你去把门打开，让那些宫人进来吧，就说本王妃要试一试大婚的礼服合身不合身。”
果然不出明月所料，她试完礼服的当天夜里，有一月未见的轩辕少瑾便兴冲冲地跑来探望她。这天的夜里，突然飘扬起鹅毛大雪，靖康一年的第一场大雪，就这样毫无预警地突如其来。
轩辕少瑾来时，明月正站在青砖铺就的小道上等着他。知道他要来，便要将戏做足才好。
素手轻轻抚过乌黑发丝，轩辕少瑾站在砖道的彼端，看着院中一人一伞，伴着漫天飞雪如诗如画，顿时有些失神。
明月莞尔一笑，莲步轻移缓缓走近他的身边。没有过多精心的打扮，更没有钗环绕金黛眉浅画。她依旧除尘如昔，只是轩辕少瑾看着这样的她，没来由心中升起一股浓浓的自卑感来。
在无数的风雨雕琢中，他早已经不是当初的自己，而她却依旧清澈美好，这让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轩辕少瑾心中一苦，转身就想要离去。
“等等。”明月轻声道，轩辕少瑾似是着魔一般，顿住了脚步。
明月小跑过来追上他的身影，忽而脚下一歪，不慎扭了脚。水蓝色的油纸伞滚落在地，轩辕少瑾心中一惊，忙上前一把将明月抱起，放到了园中石亭的长凳上。
“怎么这么不小心。”轩辕少瑾将明月放下，略略有些尴尬。
“就知道你一定会过来，所以特意在园子里等你的。”明月笑语盈盈，轩辕少瑾一瞬的恍惚，有多久他没有看到她这样对着自己笑了？
“衣服我试过了，很合身，很漂亮。”明月抬头望着白雪纷飞的天幕，语调有些悠远。
“再合身再漂亮，恐怕也不是你喜欢的。”轩辕少瑾自嘲道，他执意要让她当自己的皇后，这是他的心魔，也是他的心愿。他想看她穿起嫁衣的摸样，想看她为自己穿起嫁衣的摸样。
“明月，我如此逼你嫁给我，你……恨不恨我？”轩辕少瑾问的直接，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她的答案。
明月一愣，轻笑道：“我说恨，你会放我走吗？”
轩辕少瑾握紧双拳，眸中的希冀登时沉淀下来变成浓浓的失望，可他仍是坚定地摇摇头：“不。哪怕你恨我，我也不会放你走，再也不会允许你离开我的视线。”
“呵。”明月轻笑着摇摇头，“我早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恨与不恨本就没有任何区别。恨，不如不恨。毕竟我曾爱过你，你那道圣旨将我和少卿的未来彻底斩断了，我如今除了依附你，还有其他的路可走吗？或许，我能试着找回曾经的感觉吧。”
明月静静地望着他的眼睛含笑不语，清澈的眸中犹如甘泉暖日，瞬间迷了轩辕少瑾的眼。
“你，真的这样想？”轩辕少瑾有些激动。
明月轻笑一声，仰头对上轩辕少瑾温暖痴然的目光，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我记得，当年我眼睛看不见的时候，曾经许诺过将来有一天双眼复明，要为你跳一支舞。我今天跳给你可好？”
“你有身孕，想跳舞，以后再跳也不迟。”轩辕少卿柔声道，她原来还记得这个承诺，心中不禁有一丝的窃喜。
“没关系，你在旁边护着我，万一我有个什么，你就接住我。”明月笑着起身，素手轻轻一拽，缀着金流苏的狐裘带子被解开，重重的裘皮大麾垂落在地，明月起身站在凉亭外的平台上，伴着纷扬白雪，舞得似一直雪中的精灵。
宽大的裙摆如雪莲盛开，恣意地展开耀眼光华，旋转之间，他们的过去一幕幕呈现眼前，又一幕幕从眼前逝去。轩辕少瑾的眸中，有火花跃起，明月敛去眸中的一缕惆怅，转身笑盈盈地望着他。
“小姐，酒菜已经备妥了。”夏荷盈然而来，对着轩辕少瑾先是一拜。
“好。”明月点点头，晶亮的眸子望着轩辕少瑾失神的眼睛：“要不要陪我喝茶？我做了最爱吃的点心下酒。或者，你我再手谈几局如何？”
“下棋就不必了，比起明月的棋艺，我甘拜下风。明月做点心的手艺堪比宫中的御厨，看样子，我今日是有口福了。”轩辕少瑾点点头，今日的明月有些奇怪，可他不在乎，他只想再度看到她如此温暖的笑容，哪怕这只是以后虚无缥缈的幻梦。
玉壶酒空，轩辕少瑾眸光似火，挥手执去酒盏，薄瓷碎裂之声清脆悦耳。轩辕少瑾起身一把将明月揉进自己的怀中，唇畔温润的湿意刚要落下，却转而落在了明月光洁秀丽的额角。
轩辕少瑾长臂一卷，将她紧紧拥在怀中，鼻端充斥着她发间的清香，只令他喜悦中又感觉到强烈的忧伤，甚至连温热的呼吸都是冰凉的，都是痛的。
“月，我认识你一千六百多天，四年又六个月有余，我爱你，至始至终都只爱你一个人。我多想拥有你，多想你的身心只属于我一个人，你要的，我都愿意给你，可是你的心里只有另一个男人，我给予的他早已给予了你，所以，你都不稀罕了吧。可即使你早已不再爱我，我仍固执地以为我还可以找回你我曾经的过去。直到今日看到这样的你，直到现在我将你抱在怀中我才终于醒悟，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时间回不来，过去我也找不回来了。你还是明月，可我已经不是莫青山了。”
轩辕少瑾用力地抱着她，同轩辕少卿极为相似的一双眸子里染着一抹极淡的痛。可那痛楚即使转瞬即逝，却也深刻地刻在了他的眼底，融入了眼底无尽的黑暗中。
“你想要虎符是吗？”轩辕少瑾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问出一句。
明月心中一惊，抬眸对上他沉痛的眸子。方才的迷醉早已化作眸底的清明，静静地对上她略显惊慌的目光。
“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明月慌乱地扭转视线，她的计划显露了，那虎符怎么办？
“你听的懂。你的想法我一眼就能看穿，你的眼睛太干净了，干净的没有任何遮挡的屏障，就能让人轻易读懂你的心。月，你真的希望轩辕少卿杀了我是吗？”轩辕少瑾痛苦地握着她的肩头，他要怎样做，才能让她不恨他。
“不，我不恨你。”明月摇摇头：“或许有时会恨你，但说到底，轩辕少瑾，我曾爱过，你曾救过我，无论你做多少错事，我都无法去真正地恨你。或许，我一直相信曾经的莫青山一直活在你的心里没有死去，所以一直抱着有一天你能迷途知返的想法。没错，我今日故意同意试穿那身嫁衣，就是知道你知道了一定会来，我可以趁机灌醉你取走虎符。对不起，我无法眼睁睁看着我的夫君死在你手里。”
明月低垂着头颅，她不忍心去看轩辕少瑾受伤的表情。她不愿轩辕少卿死在他的手里，便只有看着他死在轩辕少卿的手里。过去和将来，她早已经做出了抉择，她的过去曾有过他，可她的将来不会有他。
“好，虎符我会给你。原本今日走到这一步，我就没想过能够善终，原本我近日来，就是打算将虎符交给你的。但是，虎符我留下，你，我却一定要带走。”
轩辕少瑾的话音刚落，明月便觉得后颈被他重重一击，瞬间倒在他的怀中。夏荷和连总管归来的时候，却只见桌面上放着一块铜质的令牌。令牌只有半边，上面刻着的半边猛虎栩栩如生。
明月醒来，已是十日之后，醒来时，身下颠簸柔软的感觉告诉她，此刻她正在行进中的马车上。她依稀记得自己似乎睡过去很多次，又醒过来很多次，可每次都是昏昏沉沉，眼前朦胧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明月睁开眼，对上的却是洛芊羽嘲弄憎恨的目光。
“洛芊羽？怎么会是你？”明月惊讶极了，她猛地坐起身来，本能地退到离洛芊羽尽量远的地方。
“哟，醒啦，我倒真希望你永远醒不过来。”洛芊羽格格笑道：“你怕我做什么？我现在希望你活得好好的，你活得好好的，我才有理由继续恨你。”
明月抿紧唇，决定不去理睬洛芊羽这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