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芊羽苍白无血色的唇抖了抖，及膝的长发杂乱地披散下来，将她的容颜盖住了一半。
如今的洛芊羽，哪里还看的出当初那个风华绝代的美丽少女的摸样，她脸色惨白，尖瘦的脸上一双大眼睛颓靡无神，下面还有青黑的两圈阴影。
一身骄傲的洛府千金，如今却落得连个下人都不如。纵然她依旧顶着靖王侧妃的头衔，可是再也没有人，将她真正地当成主子来看待。
三年前，轩辕少卿不知从哪里找来一种江湖上罕见的奇毒。这种毒虽然不如当初明月所中的冰火两重天那么诡异，可毒性发作时，同样令人生不如死，而且，是每隔三天都要发作一次。
轩辕少卿有解药，可是，他并不准备把解药交给洛芊羽。明月因她受的罪，他要她千百倍地还回来！
“卖身到妓院当个永远不能赎身的妓女，还是将这毒药吃下去，你自己选择。”当时，轩辕少卿面无表情对她这样说。
当时，洛芊羽惊恐地望着他手里的毒药，觉得自己干脆一头撞死在他面前会比较痛快。可她知道，轩辕少卿不会那么轻易让自己死，他留着她的命，拿掉她的孩子，逼她选择吃下毒药，他就是要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
洛芊羽早已经忘记那天自己是如何从轩辕少卿的手上接过那颗血红色药丸的，她不敢死，更不想当妓女，她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翻身的一天。
三年来，她每三天都要饱受一次毒发的折磨，她以为自己可以撑下去，可是她低估了那毒药的厉害。
三年了，她苦苦支撑了三年，可如今，她觉得自己的承受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那种非人的折磨让她只想死，可就算死，她也不要按照轩辕少卿给她设定的方式去死。
今天是明月的祭日，今夜，也是又一次毒发的时候，那种蚀骨的痛已经快要将她逼疯了，不知多少个夜晚里，她都是梦到毒发惊恐地喊叫着醒来。所以她才想出了跑到落月轩捣乱的方法，想要惹怒轩辕少卿，干脆让他一刀杀了自己最好。
“哼！洛芊羽，你以为你心里在想什么本王不知道吗？”轩辕少卿伸手捏住她尖尖的下巴，阴寒的眸子冷冷盯着她。
“你想让本王一怒之下杀了你是吗？别痴心妄想了，本王还没折磨你折磨够呢。几个花瓶而已，本王可以再买。你放心，本王一定会让你长命百岁，活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天。”
轩辕少卿冷哼一声，甩开洛芊羽吩咐道：“来人，将这个疯女人拉回安己阁。”
“我不走，我不要走。轩辕少卿你杀了，你杀了我！”洛芊羽尖利地嘶吼道。
两名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架起洛芊羽拖出了落月轩，她的哭叫声越来越远，轩辕少卿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回过身来吩咐道：“明管家，派人将这里重新按原样收拾好，再拍一队侍卫守着，以后不准任何人擅闯落月轩，违命着，就地斩杀。”
明管家听到“斩杀”两个字微微愣了愣，便沉默着应声退了出去。
明管家来到屋外，刚巧碰上办事回来的孙浩，孙浩见明管家一脸沉重的摸样，便知道他不在的这两天，定是府里又出了事。
明管家见孙浩面对自己露出一个疑问的表情，只是哀哀摇头叹息道：“唉，王爷这两年性子变得越来越冷酷了，在这样下去可怎么好。”
明管家一边摇着头，一边缓缓离去。孙浩皱了皱眉，旋身走到屋里，却见屋里满地狼藉，几名婢女正在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地上的瓷器碎片。
孙浩心中明了，怕是安己阁的那位不知道怎么会闯到这里来，又把王爷惹恼了吧。
这也难怪，那样非人非鬼的日子，洛芊羽的意志力纵然再坚强，恐怕也该被磨没了。一想到安己阁里每三天都传出洛芊羽凄厉的喊叫声，孙浩都觉得浑身发毛。
主子的确是变了，变得他都快不认识了。他也不止一次找过轩辕少玉来劝说自家的主子，可是，无济于事。
大家都很清楚，明月的离去，对轩辕少卿的打击是几乎灭顶的，他所有的变化都是因为明月。大家更清楚，除非有人能够代替明月在轩辕少卿心里的位置，否则，他的冷酷只会变本加厉而已。可这个可能性出现的几率，实在太小了。
“回禀王爷，属下已经做好了前往大理国的所有准备，只是，王爷真的决定要微服先行出发吗？”孙浩有些担心道。
轩辕少卿只是淡淡点点头道：“后天咱们就出发，楚云飞和杜若先跟咱们一起走。至于使队那里，有少玉先替我顶着，应该不会有人发现本王先行的事。只要待使队到了大理都城下，本王回到使队里就行了，本王……还欠月儿一个承诺，所以想先走。”
轩辕少卿想起当初答应要带明月去大理游玩的事，心中蓦然一痛。
半个时辰之后，落月轩又恢复了原样。此时，屋子里只剩下了轩辕少卿独自一人。
他静静地坐在二楼的阁楼窗口边那张舒服的躺椅上，明月还在的时候，也最喜欢坐在这个位置，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
那时候的轩辕少卿，一直都不知道明月为什么喜欢坐在这个位置，现在他明白了，从这里望过去，对面便是紫云轩书房的窗子，那时候的他，也是喜欢独自坐在窗边处理政务，一忙，也是一整天。
轩辕少卿心里苦涩极了，他起身下楼，来到明月的寝室里，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唯一有些变化的，便是她那张精致的梳妆台上，明亮的铜镜有几道明显的裂痕，但又被人镶了起来。
将碎裂的镜子重新镶起来的人，自然是轩辕少卿。
明月出事的第三天晚上，他独自窝在落月轩里喝得酩酊大醉。偶尔望见镜子里的自己，一身狼狈不堪的模样令他自己都突然觉得厌恶。
镜子里忽而是自己的脸，忽而又是明月的脸。他伤心之下，一拳砸在了铜镜上，铜镜应声而碎，可令轩辕少卿没想到的是，铜镜和后面木片的夹层中间，却藏着一封明月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封信。
轩辕少卿上前，打开梳妆台上的一只精致的汉白玉首饰匣子，这只匣子，正是在江南的时候，他买给明月的那一只。
打开玉匣子，里面有许多明月最喜欢的首饰，在一直珠钗的下面，压着一张薄薄的信纸。
轩辕少卿拿起信纸打开，熟悉的字迹顿时映入眼帘。这封信，他每隔几天都要拿出来看一看，虽然里面的内容每每看了都让他心碎，可他仍是忍不住想要看。
“少卿，这也许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我不知道这辈子你会不会看到这封信，或许我写下它的时候，就没想过让你看到吧，所以才将它藏在了铜镜的夹层里。我觉得我其实不该给你写信的，可我实在忍受不了有一天你真的会忘记我，想着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被你发现这封信也好。我真的好想你，又不能亲口对你说，只能选择用这种隐秘的方式，将对你所有的爱和歉意都写下来，祈祷你发现它，又祈祷你永远都不会发现它……”
在信里，明月告诉了轩辕少卿，她必须保护他，所以才不得已选择承担的所有的罪名。她不想离开他，一丁点儿都不想，可是没有办法，当时的境况她若不这么做，他定然是要被自己连累，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她告诉他，她在天牢里对他所说的话，统统都是骗人的。这辈子除了他以外，她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
轩辕少卿不记得自己最初在酒醉之间发现这封信的时候，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只依稀记得他的手似乎抖的很厉害，然后他哭了。
他不记得当时的感觉，因为他不必记得，这种感觉，在以后的三年时间里，每隔几天他拿出信的时候，就会重新体会一次，每次的感觉都不一样，只是带给他的心痛，似乎一日比一日更加深刻起来。
他每个夜晚都会梦见明月，有时是她明媚灿烂的笑容，有时是她古灵精怪的表情，有时却会梦到她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浑身鲜血淋淋地站在自己面前哭泣。
轩辕少卿将信又读了一遍，随即，他将信贴在心口，喃喃自语道：“月儿，你真是天下最傻的女子。你以为让我活着，对我就是最好的吗？你可知道，没有你的三年，我活着却同死了没有什么区别……”
以后的日子还有好长，轩辕少卿茫然地望了望落月轩外已经晴朗的天空，天下还是那个天下，可他心字成缺，早已不再是当初的自己了。
同一时刻，祭奠完明月赶回帅府的楚云飞正站在气势宏伟的元帅府大门口，抬头望着门楣上那一方元帅府的匾额发呆。
望着那金光闪闪的三个大字，楚云飞的心里五味陈杂。三年前，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坐上这个位置。
“云飞，你回来啦！”一个娇柔的声音惊喜地响了起来。
自从楚云飞被封为元帅之后，静香公主便同他一起搬进了元帅府。
楚云飞回神，视线望向身前，却见静香公主一脸欢喜的朝着他跑过来，扑进他怀中。
门口的几名守卫都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不敢看公主和驸马恩爱的情景。
楚云飞愣了愣，便默然地轻轻推开静香公主淡淡道：“回来了。”
说完，便抛下静香公主，独自走进了大门。
静香公主脸上欢喜的笑容有些凝固，她怔怔地望了望楚云飞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阵委屈。三年来，他对她都是这不冷不热的样子。他放任她保护她，可是，他却从来都没爱过她。
三年夫妻，除了当初她用手段跟他共度的那一晚，他们即使同窗而眠，他都没有再碰过她。
静香公主眸中一热，心中有些凄然。忽而，她转念又想今天乃是明月的祭日，他一定是心情不好所以才对自己这样冷漠。想到这里，静香公主的脸上再度恢复了笑容，追上前挽住楚云飞的手臂。
“怎么去看六嫂都不等我一起？六哥也去了吧。要不是父皇和母妃非要我到宫里陪他们听戏，我也是要同你们一起去的。云飞，明天你再陪我去看六嫂好不好？”静香公主想到已经不在的明月，原本欢喜的眸子陡然暗了暗。
楚云飞的身子僵了僵，抽出了自己的手臂，拉开了同静香公主的距离，仍是淡淡道：“不了，明天我要去清点一下出使大理国的使团人马，仔细查看一下以免遗漏什么细节，给我天朝蒙羞就不好了。”
静香公主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她停下脚步幽远的望着越走越远的楚云飞，忽而有些声嘶力竭地朝他的背影喊道：
“你恨我对不对？恨我当初留下你，恨我逼你同我成婚。三年了，就算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也该捂热了吧。可是，哪怕我放弃尊严对你低声下气，你的心里都只有六嫂，哪怕六嫂人已经不在了，我都比不过她是不是！”
静香公主红唇微颤着喊道。
如今的她，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性的小公主了，她已经长成了娇美的小妇人，脸上早没有了纯真稚嫩的孩子气，而是多了一份身为人妻的妩媚和端庄。
三年来，她一直努力想要让他爱上自己，可是，她始终都没有做到。他和她的距离，依然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任她怎样努力都无法拉近一星半点。
楚云飞远去的脚步顿了顿，叹了一声，缓缓道：“你不是在宫里配了贵妃娘娘一整天吗？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明天你若真要去给小姐扫墓，就待我办完公事，再陪你一同去一趟吧。”
楚云飞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静香公主的眼圈一红，忍不住落下眼泪来。三年来他就是这样的，除了肌肤之亲，她提出的任何要求他都会答应下来。
六哥要他好好照顾自己，他就真的照办了，他对她很体贴，很温柔，从来不对她大声说一句话。可在静香公主看来，他所有的关怀中完全没有一丝爱意的存在。
她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不得不背负起来的包袱而已。只因为她当初留下他，让她不能陪在心爱女子的身边，哪怕死，他都没能跟她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