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靖王府一住,时光一晃已是匆匆三月。
江南桃花的花期竟比京城早了一月有余,三月开,四月则盛而后衰。明月的眼睛在杜若的精心调理下,日益好了起来,乌黑明亮,脉脉含情,柔光里又透着聪慧灵动的光彩。
轩辕少卿时常被她眼里的光彩迷住,不顾场合地点地盯着她兀自出神。王府里的众人对这位首次打照面的王妃主子印象极好,再加上轩辕少卿对明月的关爱越来越明显越来越霸道,众人对明月便更加尊敬了几分。
比起京城,明月更喜欢江南的靖王府。怕是天子脚下是非多的缘故,天子脚下的人,也不似江南这般淳朴憨厚,容易相处。
明月刚嫁入靖王府的时候,因为洛芊羽的缘故,可没有少吃靖王府里下人的苦头和白眼。她性子一向宽容大度不喜计较,是以并不曾对任何人说过。
然而,她不说,却不代表轩辕少卿不知道。只是那个时候,他心里还赌着一口气,知道了也不会管,用轩辕少玉的话说,便是他那时候没落井下石,就已经很不错了。
轩辕少卿每每想起明月所受的委屈,心中便悔恨不已,是以,到了江南靖王府,对明月的好一日更胜一日,更不容许王府的下人对明月有半分不敬。众人皆知道有个洛芊羽的存在,却从来没见过。当初知道王爷没有娶洛家小姐,却娶了苏家眼盲的小姐的时候,众人也是吃了一惊,纷纷为轩辕少卿鸣不平。
可如今,见到明月性子随和,待下人又极为体恤,又纷纷因为自己当初的偏见不好意思起来,对明月也就愈加无微不至。是以,明月在江南靖王府的日子可谓过得风生水起,几乎就是被众人当做月亮高高地捧在天上。
上有轩辕少卿宠着,下有众星捧月的待遇,眼睛调理得好不说,明月连身子都略略胖了一些,面色愈加红润,看得轩辕少卿极是满意。
他总说她以前瘦得像骷髅,抱起来都嫌硌得慌。每每一听他说这话,明月就羞红了脸,愤愤地将手中啃了一半的水果朝他丢过去,下人们只以为是主子在打情骂俏,一个个都转过身去捂着嘴偷笑。
江南靖王府的管家姓金,名叫金还来,是个年纪不过三十出头的青年男子。金还来有个六岁的儿子,名叫金海禄,小名叫金多多,据说这名字是金多多还未出生的时候,他的亲祖父起的。
后来金还来到了王府任管家之后,轩辕少卿嫌弃这名字太俗,说将来孩子长大了会被人笑话,便给金多多改了名字,叫金海禄,金多多便当了乳名。
金多多是个聪明活泼的孩子。明月听府里的人说,轩辕少卿将金还来捡回王府的时候,他一身破败狼狈不堪,怀中刚刚满月的小婴儿也是病得奄奄一息。
金家本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大商贾。可金还来的父亲金老爷是个难得一见的正直商人,他不肯同黑心的官商勾结骗百姓的血汗钱,糟了记恨,终于在奸人的陷害下,致使金家破败。
金家二老去世不久,金还来的妻子便因难产去世了。当时,他身无分文又带着一个小婴儿,饥寒交迫之下,只得卖身葬父母妻子,要给别家当一辈子的长工。
轩辕少卿赶巧路过,见他被往日风光时结识的友人羞辱,便给了他银子将他带回王府,给了他们父子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听说金家的事,轩辕少卿愤怒不已,着手便将那些不法的官商法办,为金家讨回了公道。
金还来看破世态炎凉,心中感激轩辕少卿的恩德,便自愿留在王府当管家,用自己在金家经商的本事为轩辕少卿生财。
有人说,江南靖王府富可敌国。虽然是个传闻,但照此看来,虽不至富可敌国,却也相差无几。可是,那又如何呢?靖王府每年照常交税从不拖欠一分一毫,江南一带在轩辕少卿的治理下也是轻徭薄役,日渐富庶。
那些钱,都是轩辕少卿自己的钱,跟朝廷无关,他爱怎么花就怎么花,谁也没有嚼舌根的资格。遑论江南近年来连年水患,所有治理水患的费用都是轩辕少卿独自承担,从未向朝廷要过一分钱。
也有好事者曾经参劾轩辕少卿用金钱收买人心,却被皇帝一怒之下驳了奏章,还削去了官职。
江南的官斛比别处大,江南的米粮比别处充沛,江南景好人也好,总之这个地方,无一处不让明月舒心。除了一点,雨水太多,每每想出去走走,都被困在房里不便出门,而轩辕少卿是下了死命令的,坚决不准她在雨天里四处乱跑。而杜若最担心的,就是她的眼睛不能很好地适应江南湿润阴雨的天气。
最初的时候,明月每日无事之时,便总喜欢坐在窗口发呆,偶尔,眼里还会留露出令人担忧的伤感。轩辕少卿知道她还在念着轩辕少瑾,却不知道该如何让她心情好起来。
那天晚上的事他只字未提,他虽然不知道具体的事件经过,可是从明月的反应中他也看得出,那天一定还发生了些他不知道的事。他不提也不问,只要影卫暗中做些调查,只怕提起来让明月再度伤心。
看着她每日愁容不展,轩辕少卿表面不曾流露什么,心中却在暗暗着急,想方设法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
于是,金还来出了个主意,借口近来阴雨连绵,自己不仅要打理王府事物还要管理王府对外的生意,更要帮助轩辕少卿想预防涝灾的法子,实在分身法术,便将儿子拜托给明月教导,教他读书识字。
果然,明月每日有了事做,独自发呆的情况便好了很多,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小孩子总是能给人带来很多欢乐,而金多多又是个极聪明的孩子,每日课业结束,便在轩辕少卿和父亲的授意下,拉着明月四处闲逛,早在到京城没几天,明月已在金多多的引领下,将整个靖王府的边边角角逛了个遍。
如今,怕是靖王府里什么地方有什么东西,明月倒是比轩辕少卿这个正主还要清楚。
明月不再精神萎靡,轩辕少卿大为高兴,欢欢喜喜赏了金还来一大笔金子。于是,靖王府的下人都知道了,想要王爷赏赐的金子,便要使出浑身解数讨得王妃的欢喜。
一时,明月身边总会出现一些奇奇怪怪又令人啼笑皆非的状况,弄得明月哭笑不得。金还来察觉主子对这位非正常上位的王妃极是在乎,清冷的王府也因为王妃的到来,有了一丝生气。而更令他吃惊的是,王爷变了,有了更多的表情和情绪,他心里有了牵挂,不似从前一般冰冷冷,脸上总刻着“生人勿近”四个字。
金还来跟在轩辕少卿身边的时间虽然短,而且每年也见不到几面,但是对这个主子,他是打心底里敬重的。不单是因为轩辕少卿是他的救命恩人,还因为轩辕少卿的的确确是个深得人心的好王爷。
有名的冷面王爷轩辕少卿,他身上所有的改变,都只是因为一个名叫苏明月的女子。
这一点,金还来对明月非常感激,是以对明月的态度尤其恭敬。只是他也从轩辕少卿偶尔露出失望苦恼的神情中,看出来明月的心,似乎不在这里。她眼里深藏的那种柔软的悲伤,是一种名叫“情伤”的东西。
轩辕少卿这才明白,明月对轩辕少瑾的用情,比他想的还要深。他有时候不免会灰心丧气,觉得自己又跌落到了无望的深渊里。他好不容易爱上一个女人,她的心里,却始终藏着另一个男人的身影。
可是一见到她的笑容,心中那点星星之火便再次以燎原之势熊熊燃烧起来。总有一天,他能让她的笑容完完全全只属于她一个人,他不会让她心伤,不会再让她哭,只要她愿意,他便可以给她这个世界上最真的一份爱情。事实上,他已经给了她,只是现在她还沉湎于过去,不愿看见罢了。
然而,明月并不是对感情懵懂无知的孩子,轩辕少卿日益对她浓厚的好,她看在眼里,暖在心里。可是,她又有些迷惘,她似乎看到了他的真心,可是心里又总觉得自己是眼花。他身边还有一个洛芊羽,如果说轩辕少卿的表现是因为他对自己有了感情,那么洛芊羽在他心中,又算什么呢?
轩辕少卿的突然转变,令她措手不及,她猜不透他背后的用心又是因为什么,甚至在面对轩辕少卿的时候,没来由地总会感到心虚。
他的好她不敢接受,又在他强势的给予下不得不接受。她突然很害怕去弄懂这些背后的含义,她的心已经伤不起,对于爱情的火热之心,也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天之后,瞬间冻结成冰块。
她不敢接受,也不敢付出,只希望有一天心情平静之后,她还能找回当初那个云淡风轻的自己。
轩辕少卿似是知道明月心中所想,便也顺其自然,他再也不掩饰自己对她的感情,也从来不去逼迫她接受,他只是一如既往地对她好,如果,他的好能成为她生命里的一种无法割舍的习惯,那么,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至于那张和离书,轩辕少卿绝口不提,而明月似乎也忘记了在枕头底下压着的荷包里,还有这样一件东西,以及她亲手画的那个人的小像。
这一天,是多日阴雨以来难得晴朗的一天。江南的气候比京城温暖,虽然才是三月天,却也桃花繁盛,早早就有了暖春的气息。
明月起了大早,今天是金多多娘亲的忌日,同时也是金多多的生日。一大早,金还来便向轩辕少卿告假,携着儿子去给爱妻扫墓。是以,小家伙今日不会缠着她。明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没了小家伙,好笑的事情真的好少。
明月很同情金多多小小年纪便没有母亲,是以对那孩子极好,而金多多在明月的庇护下,愈加调皮捣蛋起来。若是以前,金多多决计是不敢跟轩辕少卿多说一句话的,谁知现在竟然敢对着轩辕少卿做鬼脸,看得金还来连连摇头叹气。
本来以为明月能将这孩子教得稳重一些,却不想被宠得愈加无法无天。也不知道他牺牲儿子想要帮轩辕少卿讨明月开心的做法,究竟是对还是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