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的故事人尽皆知，明月每每听闻，只道是那故事里的男女情深缘浅。可今日听来，却有一种感同身受的忧伤。
自古红颜多薄命，尤其是跟皇帝的江山扯上关系的，能善始善终的，便更是凤毛麟角。所以说，聪明的女人，就该离那个位置远远的，离皇宫远远的，绝对绝对，不要跟江山这种东西比高低。
比得过，一生幸福。比不过，一世叹息。
众人被明月的一番话说的皆沉默，轩辕少瑾神色复杂地看着明月，也许她说这些仅是因为心有感慨，可是听在他的耳中，却令他心情沉重。
这是不是代表她的坚持呢？如果有一天，他真的登上那个位置，他是不是也要面临江山美人不可兼得的选择呢？可是这个选择，却相当于让他在母亲和心爱的女子之间做出选择。
一时，轩辕少瑾心思百转千回，忧思间，已是几杯烈酒被灌下肚。他一向不喜饮酒，可如果真的可以一醉解千愁，他倒是真的想好好大醉一场，梦中，只为自己好好活一回。
轩辕少玉似是发现自己挑起的话题不好，连忙打哈哈调解沉闷的气氛。轩辕少卿冷冷看着明月和轩辕少瑾之间怪异的气氛，手中的杯盏险些就被他捏碎。
她明知道轩辕少瑾归来的目的并不纯粹，她下定决心不当皇宫里捆绑了翅膀的金丝雀，心中却仍是放不下这个男人吗？轩辕少瑾自打入宫以来，就是一副谦卑恭敬的摸样，可是他骗不了他，否则，他也不会暗中派人拉拢势力。这些，都是影卫查到了，他从来都不相信轩辕少瑾真的对皇位没有半分想法。
“本王差点儿忘了恭喜五哥。”轩辕少卿突然斟满酒敬向轩辕少瑾，“听说，父皇要从待字闺中的官宦小姐中间为五哥挑选才貌品德兼备的女子，想配给五哥做王妃呢，还在恩情王府里又特别为五哥建了一座园子，做新婚之用。”
轩辕少卿边说，边偷眼看着明月的反应，“父皇想在恩亲王府收拾妥当之前将五哥的亲事定下，日前本王无意间看见了名单上待选的女子，皆是有名的才女佳人，看样子父皇对五哥的婚事极是上心呢。虽然，未来的五嫂人选还没最终定下，不过父皇选出来的，定是最好的。本王先预祝五哥顺利抱得美人归，”
果然，明月闻言，脸色陡然变作煞白。轩辕少瑾心中一紧，几欲杀人的目光狠狠射向轩辕少卿，随即又慌忙看向明月，目光中带着乞求和急切，可明月看不见，只是脸色越来越白，怔愣着说不出话来。
“我没答应。”轩辕少瑾急急道，可是皇命难为，他知道若皇帝真的定了位闺秀要他娶，他怕是不能拒绝的。就是他要拒绝，义父也不会同意他拒绝。
他本想瞒着明月，等他说服皇帝不要插手自己的婚事，这件事就可以不了了之。谁知道轩辕少卿竟然在这个时候说了出来，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他恨不得手里有把剑，狠狠刺进轩辕少卿的胸膛！
“我……我有些头晕。”明月站起来，撑着桌面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对轩辕少卿道：“王爷，请容明月先行告退。”
苏颜心中狠狠一痛，冷冷瞟了这两个男人一眼，随即上前扶着明月匆匆而去。
轩辕少瑾和轩辕少卿皆注视着明月仓促逃离的身影，只是，前者眼中满是沉痛纠结，后者眼中却是森然怒火。
“轩辕少卿！”待明月的上了马车渐渐走远，轩辕少瑾面色忽冷，一掌重重拍向楠木桌面，只听咔嚓一声，平整的桌面即刻裂开一道裂痕。若非轩辕少瑾刻意隐忍，恐怕这桌子便要化作一堆灰飞。
“如何？”轩辕少卿并不怕他，只是冷笑着挑衅道：“本王说错了吗？那些美人画像现在不是还堆在馥梅宫的书房里吗？恩王就没有一个瞧中眼的？还是挑花了眼，想全部收入恩王府呢？”
“你胡说什么！”轩辕少瑾愤怒地跳起身来，他恨死了轩辕少卿。他拥有了他最想拥有的东西，却从来都不珍惜。天知道如果可以选择，他多想带着她远远离开，远远离开这个本不该属于他们的世界，圆她海角天涯的梦。
轩辕少卿不屑地回视着怒气冲天的轩辕少瑾，很好，他果然会因为明月的事被激怒。这说明，苏明月便是他轩辕少瑾的弱点。得知这一点，轩辕少卿非但没有因为抓住对手的弱点而开心，反倒嫉愤交加，眸中也渐渐染上冷冽的杀气。
轩辕少瑾渐渐冷静下来，脸上的表情也渐渐放松。他瞥见轩辕少卿身边早已被众人遗忘的另一个女人，洛芊羽正满脸不甘地看着轩辕少卿。她不相信轩辕少卿头一次跟兄弟翻脸，竟是因为那个女人。
轩辕少瑾忽而便恢复了平静，坐下来冷冷地讥讽回去。“纵然父皇想要将最好的女子都塞入恩王府，本王也只认一个。若说享齐人之福的福气，跟靖王爷相比，本王实在望尘莫及。单不说眼前这位，听说，靖王府中还有两名侍寝的奴婢，皆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呢。佳人在侧，靖王爷还是珍惜眼前人的好，不要总是记挂着自己得不到的人。”
轩辕少卿面色陡然冷下来，沉声警告道：“轩辕少瑾，还记不记得祭奠皇室太庙之后，本王说过的话？”
轩辕少瑾怔了怔，不答。
“看样子，你记得很清楚。”轩辕少卿极认真道：“本王说过，她的性子虽然容易心软，却心志坚韧决绝，她不会为了谁停下脚步，也不会为了谁的理想而留下。所以，你既然不能再给她想要的东西，就要懂得放手。你总在那里不肯放手，总在那里占着她心里的位置，可以给她幸福的那个人就永远不会出现。”
轩辕少卿握紧了双拳。从坠崖的那一刻他明白了自己的心，他便时时刻刻都在矛盾着。
他希望她幸福，可是他知道，他也是不能给她幸福的人，所以，他克制着自己不要靠她太近，即使对她的牵挂日益变深，也不要牵绊她想要离去的脚步。即使将来真的留不住，只要知道她好，他的心就可以宽慰。
“哼！轩辕少卿，我没想到，原来你我都一样。”轩辕少瑾苦笑着，说完，仰头又是一杯烈酒入腹。
醉吧，醉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京城约十里之处，四海客栈外一处山坡的小亭子里，一阵女子的轻泣声悠悠传来，不绝如缕。
哭声压抑，又带着难以掩饰的伤痛，丝丝缠绕人心，令闻者不由为之心疼。
寒冬之日，冰天雪地之中，明月只披着厚厚的白狐裘大麾，趴在亭子里的石桌上哭泣不止。
离开梅园，突然就想到了这个地方，于是不顾苏颜和楚云飞的反对，执意来了此处。还记得，这里是他救下她，第一次教她用树叶吹曲子的地方。
当时悠扬的曲调犹在耳边，客栈还是那个客栈，亭子还是那座亭子，只是季节不同景物不同，人心也大为不同。
周围树上的叶子早就掉光了，光秃秃的枝桠上积着厚厚的白雪。然而，冬日里萧条的景象，却远远不及她落寞的身影萧条。
那般孤单，那般忧伤，就好像万里晴空里唯一的一片云彩，风一吹，就要随风而去，再也不想回来。因为这里的记忆虽然是美好的，可如今带给她的，却是物是人非的无奈。
这种无奈，很揪心。
苏颜站在亭檐下，皱眉瞧着明月哭倒在桌面上的身影担忧。小姐的心情，她再明白不过。当初得知太子殿下要定亲的时候，她也是这般，独自躲起来哭泣，独自舔舐心上血淋淋的伤口。
只是，小姐的性子一向隐忍，她的哭声虽然不及自己当初那般大声，可那软软的哭声却似是饱含了无尽的委屈，天地都与之同悲。
情之一字，似是锋利的尖刀，伤人几何，可被伤到的人却总不能洒脱放手。纵然被伤至遍体鳞伤，放弃还是坚持，却仍不是自己能够轻易控制的。
苏颜长叹一声，忽闻身后有人踏雪而来。吱嘎吱嘎踩雪的声音轻缓中透着些微的凌乱，转眼踩雪的人便已经停在了她身边。
苏颜扭头望去，轩辕少瑾披了一件藏青色的大麾，他深邃的双眼微微眯着，一瞬不瞬，深情凝望着明月孤单的背影，却不敢轻易上前。
苏颜皱皱鼻子，从梅园到这里，也不过片刻时间，况且他们主仆三人到了这里也没有多少时间，怎么轩辕少瑾身上的酒气如此之重？
轩辕少瑾生在江湖，又在武林世家中长大，酒量自是不差的。殊不知，酒入愁肠愁更愁，纵然是千杯不醉，也敌不过心中哀哀愁思的侵蚀。
苏颜正要开口训斥轩辕少瑾辜负了小姐一片深情，忽而楚云飞的声音在背后沉沉响起。
“小姐为了王爷如此伤心，王爷就这样傻站着，不去看看小姐吗？”楚云飞冷声到。明月的心思他如何不知，只是纵然她待他亲如兄长，女儿家的心事，也不好对他明讲。
明月趴在亭子里哭，丝毫不听他和苏颜的劝告。他怕她哭久了着凉，所以回去四海客栈向老板娘讨了一壶热茶和一只小碳炉。出来时路过客栈的马厩，却见轩辕少瑾的马匹栓在马厩里，他便知道，他来了。
他不忍明月时而露出的忧伤表情，曾经几次想要将轩辕少瑾绑来见她。可轩辕少瑾暂时居住在宫中，他想见他一面，实属不易。
今日，他主动前来，却是再好不过的机会。当初的莫青山，如今的轩辕少瑾，对小姐的心是否始终如一，他便好好问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