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来了!咱们要迎战了!”
见到过战场的人,往往都是杀伐果断和波澜不惊的。没有什么比战争更加令人畏惧,没有什么比同僚和好友一个接一个地倒在血泊之中,而来不及伤痛或悲哀更加令人麻木的事了。
尽管是夜晚,但四处举起的火把,甚至还有利箭之上燃放的火光,都映着士兵们面上的血污和狰狞。
论起体格武艺,沈家军因是东晋人,自然差了来自边塞的北狄人一筹。他们个个雄武高壮,而且习惯了寒冬时北境干冷的气候,而东晋人虽在武学上更有所成,却在近身的厮杀之中落了下乘。
方才喊人的那个巡兵被三两个北狄汉子包围起来剿杀,他们个个手中带着异族弯刀,如同盯着一头待宰的羊羔一般目露凶光步步逼近,刀光落在头顶的刹那,本就体格偏弱的巡兵连惨叫都发不出一声来,怔怔地站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即将殒命在这无人问津的边陲小城之中。
“兄弟,真险啊。”
只听得头顶呯砰两声,仿佛一阵旋风自头顶掠过,巡兵眼睁睁地看着眨眼之间,两个蛮族汉子便倒在地上,手中的刀还未染血,便已经垂落在泥地上。
他再抬起头,只见一张笑得桃花灿烂的脸,黑幽幽的眼眸中映着不远处的火光冲天。那人随手丢了一把短剑给他,笑道:“战场上任人宰割必死无疑,若是有心一搏,说不定还可以冲出生天。拿着吧,就算杀不了几个,也能自保。”
说罢,那人足尖一点,便朝着前方战势更加吃紧的地方飞身而去。巡兵手中握着短剑,张大了嘴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直至身边已经围上来几个同僚与剩下的那个北狄人拼杀起来,他才反应过来。
“是沈二少爷!沈二少爷回来啦!沈二少爷回来啦!”他高声喊着,无异于在厮杀的沈家军众人心中投下了一株定海神针。他们的主将……从十几岁便南征北伐,传言中已经弃军而逃的沈长渊……回来了!
因此次与沈家军对战,连完颜真本人都出征,北狄境内大部分兵马都已经倾囊而出,故此北狄国内防线十分空虚,这也是林弦歌的信能够通过暗卫之手送到王后那里的缘由。
而在此次开战之前的两日,林弦歌却离开了沈长渊,带着寒光与魏千,向北方行进。
“夫人,咱们真的要去……”
往前再走一步,便是辽阔的北狄草原。如今是冬日,草木皆枯,北狄的最北地界已然下起了鹅毛大雪。在境线旁,林弦歌裹着一身厚厚的猩猩毡米白披风,骑在马上,目光平静地望向对面的草原。
那是她前世噩梦的开始,是她惨死的第一声预警。
可是这一世,她回来了。她会亲手终结了自己的噩梦。
“自然。”她展露一个极淡的笑容,轻轻地牵了一下马匹的缰绳,示意马儿再向里跑,“沈家军与北狄的战斗已经打响,我不会武艺,在军中碍事,留守后方无用,不如……在这边做些有用的事。”
寒光不禁有些汗颜。身为女子,上战场本就不是职责所在,或许是江夏王府那个老王妃以身作则,才让林弦歌产生了如此诡异的想法吧。
不过心中如何想并不重要,主子发话,他就得照办。尽管不知道林弦歌要来北狄做什么,但他知道,必然是极为重要的事。
“夫人,前头便设有北狄军队的防线。如今大部分兵力已经转移到前方,但咱们还是要小心为上,一旦被发现,恐怕属下和魏千二人,难以护得夫人周全。”突破北狄防线的事,上回送信的暗卫已经闯过一回,只要躲开定时巡逻的士兵,做得隐蔽,便无大问题。
林弦歌点了点头。她以披风裹住半张脸,系紧了丝带,神色平静道:“带路吧。”
三人各自骑着马匹,掐准了北狄士兵巡逻的交接时间点,终于寻得一个空当小心翼翼地冲了进去。
北狄草原地势开阔,三人在其间,动静远远看去,竟如风吹过枯草一般微不足道,他们一路行驶到北狄王城之下,才被守城的士兵拦下。
“站住!什么人!”士兵凶神恶煞地拦住三人,手中的刀刷的一声伸到林弦歌颈上。三人中唯独她是个东晋人打扮的女子,欺软怕硬,乃是人之常情。
幸而在来之前,他们已经商量好了计策。寒光与魏千均扮作北狄士兵的模样,他们二人常年习武,体格也是健壮,故此不易被发觉。
寒光哈出一口气,丝毫不管性命被拿捏着的林弦歌,而是调笑一样地屈指在她面颊上弹了一下道:“瞧瞧这脸皮儿,真是水灵。二位,我们是跟着王上出征的,如今前方形势一片大好,那边陲小城的知府家为了避难,特意将女儿献给了王上,以求得保命。王上看上了,便命咱们兄弟二人将这女人带回来安置下来,省得战场上刀剑无眼,再给弄死或者叫她跑了。”
而一旁一言不发的魏千紧紧绷着一张脸,在怀里摸索了一番,取出一块做工粗糙的令牌来。士兵草草看了一眼,这才点点头,放开林弦歌的脖子,让出一条路来。
说是王城,实际上北狄人仍然沿用了老祖宗游牧的习惯,只住帐子。草原之上星星点点的全是大小帐篷,在不远处还修建有牛棚羊圈,供他们圈养牛羊以作储备吃食。
“夫人,方才可是你教我说的,回去后千万不能告诉主子啊。”寒光只觉得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他刚刚那一出戏,还碰到了夫人的脸,这若是叫沈长渊知道了,不发怒才怪呢。
林弦歌淡淡笑着,驾着马儿向着一个大帐边走边道:“不慌,你演得不错,等会若是完成得顺利,我回去了定然不会给他说,看你如何表现了。”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夫人与主子,都不是什么宅心仁厚的好人。
寒光低着头跟上了林弦歌的速度,一边在肚子里默默编排两位。
因有暗卫提前探路,林弦歌早已知晓了林管彤所居的大帐。为了隐蔽,越深入王城,便越要小心行事。有了方才演的那出戏,她便自然地下马,由寒光和魏千两人押着,走入帐中,竟也没有引起他人怀疑。
“什么人?”帐内一声女子的娇喝,仔细一看,却是神色慌张的莺儿。她手中握着一把短刀,在即将冲上来的前一刻,被寒光一只手便拦下,“是……是你……”
她见到林弦歌,仿若见到了恶鬼一样,脸色比方才更惨白了几分,口中喃喃道:“长宁郡主……你是怎么来到这里……”
东晋京城距离北狄有千里之遥,一个娇滴滴的小姐是如何一路千山万水地行进到此,莫非,真的只是为了履行诺言救林管彤逃出生天?
林弦歌见她惊愕,只是微微一笑道:“我是来践行当日我说过的话的。大姐姐忍辱负重嫁到了北狄,我答应了要救她出来,如今,自然是要一诺千金了。”
莺儿也不疑有他,跟着林管彤的这些日子,她显然也比在王府中坚韧果断了许多:“郡主已经将计划都告知与我了,眼下,她已经去实行,长宁郡主不妨在此等候片刻。”
“好。”林弦歌慢慢打量着这帐内的陈设,简陋,粗俗,还有隐隐的牛羊的腥膻气味,与她前世记忆中的景象如出一辙。她挑了一把椅子坐下,静静地等待林管彤凯旋的时刻。
而林管彤此刻,却是在另一个陈设华丽的帐中。
这帐子中不仅燃着熊熊的暖炉,更挂着几幅似乎是东晋手笔的美人画作点缀。帐中的主座上铺着厚厚的、暖绒绒的兽皮座垫,上头端坐着的却是个已经喝得微醺的男子。
他面相粗野,但却能在重重的胡须乱发之间看出,乃是个比完颜真年轻了许多的人。林管彤强忍住自己心头的恐惧,柔声道:“见过大王子。”
此人正是完颜真的长子完颜丹。他的生母虽只是一介侧妃,但却颇得完颜真的喜爱。因完颜丹生得魁梧高壮,更是有天生神力,十二岁时便能举起一头牛来,被完颜真视作北狄的下一任接班人。只是,人无完人,完颜丹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这是林弦歌在那封信中告知于她的。
完颜丹好色,尤其好东晋美人。
每年北狄人都会从东晋边境抢来许多字画、古董、珠宝,但寻常北狄人并不好此道,往往是抢来便毁掉,可完颜丹却起了兴趣,久而久之,这兴趣便转移到了东晋女人的身上。
他的帐中多有被抢来的东晋女子,有的玩腻了便杀掉,有的宠爱不衰扶为后妃。当日林管彤和亲来北狄,他只是远远望了一眼,便被其风姿迷倒。
东晋女人美在其弱柳扶风的娇柔姿态,美在纤细玲珑的身段,美在洁白细腻的肌肤,样样都胜草原上土生土长的女子一筹。而林管彤更是东晋女人中美到极致的那一个,奈何她是完颜真的王后,完颜丹再垂涎,也没有胆子下手,最多也只是偶然见到,以粗野陋俗的言语调戏两句罢了。
“王子为英雄,我心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