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第一次见你,就觉得那枚泪痣生得有意思,方才就当是你付给我的代价了。”
仿佛是真的在戏弄她,仍旧是初次见面时那副轻浮毫不在意的模样,笑起来时眉眼弯成新月一样的形状,眼眸却幽深不见底,叫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一时之间,林弦歌也不知要作何反应。她素来是抗拒与人如此亲近的接触的,她在经历了一世的背叛和折磨之后……不应该再去接受另一个以突兀的姿态闯入她的生命中的人,不管这个人救了她多少次,不管他……是否与萧逸之和完颜真都不同。
她早就为自己选好了道路,这条路很艰难,她也不想回头。
见林弦歌原地不动,沈长渊似乎也觉察出了什么来,却并未追问。他嘴角一弯,伸手拍了拍几乎是僵硬着的林弦歌的肩头,笑道:“行了,总在这站着叫人看见了也可疑,咱们边走边说。”
林弦歌点点头,顺着他的话头慢慢走出小巷。
“王成嘛,我一开始也没怎么注意过他。王家的子嗣单薄,但是王靖贤这么一个老谋深算的人,偏偏将两个儿子都藏着不出来,的确让人觉得可疑。”沈长渊一边走一边娓娓道来,他只说着自己知道的事,却一分都不向林弦歌透露他消息的来源,“他的毁容似乎是因数年前王家的一场火灾,出了那事儿以后,他就开始闭门谢客了,所以我猜测,他染上五石散的瘾,也是由那时开始。”
林弦歌却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来:“放火的凶手呢?王靖贤竟然不替他雪恨?”
沈长渊摇摇头道:“没有,据我所知王靖贤甚至没有报官,不过,王成毁容的时节,恰好是靳家远走他乡之后的不久,你可以去问问靳令台靳大人。”他笑着眨眨眼。
对于沈长渊如何知晓自己已经与靳令台搭上联系的事,林弦歌也不想去问。她有自己的秘密,沈长渊必定也有,他们如今这样,可以互通消息,却不用追根究底,实在是难得的制衡。
“而且,王成似乎十分看重林管彤……这有些不大平常。”林弦歌已经走出了小巷,她若有所思地回忆起方才与王成的对话,“他又不入仕,为何这般维护林管彤,甚至要因此要了我的命呢?”
说着这话,沈长渊的脚步却骤然一顿。此时,已经日落夕照,余晖淡淡泼在沈长渊的身侧,而他有些犹豫地摇着那把折扇,半晌才开口道:“还有个传闻,我却是不想告诉你的……只不过,回头你去找靳大人,他说不准也会跟你说。”
林弦歌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有话就说。”
“王成要抓你,未必全是为了林管彤。”沈长渊似乎比平时说话更加慎重地挑选了一下说辞,因此语速比平日里要缓慢得多,“早些年,曾有传闻,说是他曾想向靳家提亲……却被拒绝了。所以,王靖贤与靳家不合,大概也有恼羞成怒的因素在其中。”
林弦歌有些费劲地理解着沈长渊的话,她本就白皙的脸侧被夕阳的日光映照,更显莹白透亮,眼睛睁大而秀眉微蹙,这副神情倒叫沈长渊看得忍俊不禁。
王成曾经心悦自己的母亲……这个认知令林弦歌嗔目。这倒是能够解释,方才纤云夫人提到的那个女人是谁,王成那一副恼怒的模样从何而来。说起来,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京中世家大族来来去去就那些个,儿女婚事自然也只能在其中兜兜转转地挑选,靳氏出身靳家名门,又是知书达理,温柔文秀的嫡长女,当日里青年才俊趋之若鹜也说得过去。
两人边说边走,不觉已经到了江夏王府附近的街道上。此时已是日落,家家户户都闭门,唯有一些小贩仍不甘心地叫卖。林弦歌瞧着那摊子上的花灯虽手工做得粗糙,上头的几笔鸟雀花枝却有些意趣,便驻足在前拿起来把玩。
“喜欢?那便全买了吧。”一个与沈长渊不同的男声忽然响起,林弦歌手中捧着纸糊的花灯,抬眼看去,只见一个身形单薄的男子站在不远处,一身绛紫大氅雍容贵气,那雪白狐裘衬着的面孔却是带着几分媚气,凤目上挑,比女子尚且多了几分貌美。
“原来是三殿下。”沈长渊却接过话头,笑着行了一礼,不动声色稍稍挪了一步,移到林弦歌身前。他的身量原要比萧逸邗高上一些,再加上萧逸邗更加清瘦单薄,二人对峙,竟是沈长渊稍占了上风。
林弦歌无意看他们二人对视不语,便放下那灯笼,淡淡笑道:“三殿下说笑,只是随手拿来把玩,不过是个花灯,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她倒不想与萧逸邗有什么瓜葛,无奈眼下还用得上他,只得客气一些,日后才好开口。
萧逸邗却只看着沈长渊,嘴角微微一撇道:“还未恭喜二位,父皇赐婚一事,我已知道了。”
他口气有些怪异,林弦歌只觉得有些荒谬。她当初拉拢萧逸邗,甚至假扮靳霖霖的模样,都是为了打压萧逸之,而如今萧逸邗却有些作真的模样,当真吃味起来,倒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想着是在王府门口,与萧逸邗交谈过久难免惹人怀疑,林弦歌便示意沈长渊向后一些,自己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道:“多谢三殿下。咱们许久未叙,不知当日三殿下之愿……可曾有变?”
这话令萧逸邗脸色一变。林弦歌所说的“愿”,自然是指最初二人走到一处去的,夺得太子之位乃至登上龙椅之愿。林弦歌当初给他的计策有些的确有用,但萧逸之毕竟根基深厚,又是名正言顺的东宫太子,要扳倒他绝非易事。听林弦歌如此问,他只得将儿女私情暂且撇到一边去,整了整面色道:“长宁郡主有何见解?”
“此处不是商议的好去处。”林弦歌一言带过,幽深的眼眸却直直望着萧逸邗的面孔道,“改日,弦歌自会献策,还请三殿下拨冗好好思量,如今北狄王仍在东晋,京中传言说他在寻一个美貌无双的名门闺秀带回北狄,若是三殿下可在此事上出力……”
萧逸邗心中一动,却无奈天色已晚,街上又有零落的三无行人,他们的确不好详谈,便只得微微颔首道:“那就恭候郡主良言。郡主,沈小将军,我还有事,告辞。”他姿态却有些皇子的高傲,转身离去时,沈长渊听得林弦歌的一声轻叹。
“怎么,长宁郡主是叹郎心似铁,还是叹有缘无分?”沈长渊幽幽地在她身后冷不丁差了一句,毫不意外地得到了林弦歌的一瞥。
“我是叹,好好的一个皇子,母族又强过太子许多,怎么偏就那么好骗。”她扬起眉笑道。离元宵一日近过一日,眼下,只有从萧逸邗着手,尽快将林管彤送到北狄去才好。
临到元宵佳节的那几日,林弦歌过得可算是十分平静。林管彤回府的事不知怎地,仿佛是被林邦彦有意传开,众人都只道明惠郡主是要出阁了,议论纷纷。老王妃、林弦歌与纤云夫人是为数不多知道内情的女眷,老王妃苦劝林邦彦无用,平日里只在荣景堂内为这个往日并不宠爱,临到头了却有几分怜惜的孙女儿吃斋念佛,纤云夫人却是一反常态,成日里只躲在自己院子里,偶然见到了林弦歌,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郡主,老王妃已在前厅等着了,吩咐我过来瞧瞧你好了没有。”元宵节当日,宫中自然是要有一场宴会的,往年只是君臣共度佳节,今年还要替完颜真送别,竟分外隆重,江夏王府中没有品级的鸳鸯、纤云等人,也得了帖子。鸳鸯被老王妃遣来跑腿,也不恼怒,只是笑嘻嘻地掀开帘子,来到林弦歌的闺房中。
只见林弦歌今日穿了件淡莲青色云烟衫,里头是白色宫缎素雪绢云形千水裙,发间只插一只并蒂玉兰簪,为不显过分素淡,项上另挂了镶珠剔透璎珞串,其间数十颗圆润莹亮的珍珠穿插,流花溢彩。她本就不是过分艳丽的长相,这副打扮虽比寻常女儿家淡雅庄重了些,却更衬得她周身雅致贵气,与凡俗不同。
鸳鸯张大了嘴,凑上前来看她脖颈上的珍珠,艳羡道:“这珍珠成色真好,怕又是老王妃压箱底儿的东西,翻出来给你戴的吧?”
她倒是没猜错,老王妃一如既往地嫌林弦歌不会打扮,特地从自己的箱子里挑了这据说是南海进贡的上好珍珠来给她做了首饰,珍珠颗颗莹润饱满,更难得的是数十颗竟大小形状相差无几,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林弦歌没有答话,冬渔却在一旁替她从妆奁盒子里摸出一块玉佩挂在腰间,退后两步上下打量一番,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好了,咱们这就出去吧。”林弦歌道。
“慢着。”鸳鸯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一双乌黑莹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林弦歌,“我有话要问你。”
她素来是不怎么守规矩的,这般无礼之状林弦歌也不恼,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有两件事,第一,纤云夫人究竟遇到何事?与你有关?第二,你就要成亲,是否可以放我和千儿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