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奴婢去看了,院子里头没人,原本的守卫也并未归来。”
被她吩咐的冬渔立即走出卧房,片刻后才抚着胸口回来禀道。那院子里头依旧是寒风树影,可见的只有一片荒凉,并无什么人影踪迹。
林弦歌蹙眉不语,她方才看到,有个模糊的影子从院中飞快地跑了出去,只是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院中又有几棵树木掩映,看得并不十分真切。只不过,此时不是追究这种怪事的时候,既然来人不敢现身,那么必然是说明其人至少目前没有正面抗衡的实力。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将林管彤安抚好才是。
思及此,她再度转向似乎被惊呆了的林管彤,沉声道:“我话已说到这个地步,大姐姐总要给我一个回应才是。”
林管彤总算比从前长进了一些,她按着自己的胸口,竭力平静下来,手指却局促不安地绞着顺着肩头倾泻下来的黑发:“那我又凭什么相信你的说辞?既然父王都要……害我,你又如何不会害我?”
林弦歌微微弯眸,走上前去将她攥在手中的长发轻轻拨了出来重新理顺:“大姐姐,父王不在意我的安危,也不在意你的命运,我们总归是姐妹,若是合作,将来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
言尽于此,不必再多劝。林弦歌抽出自己的手,用眼神示意冬渔跟上,主仆二人走出了房间。夜幕已经初露端倪,林弦歌谨慎地在一棵较粗的树木后掩藏了片刻,四处环视一番,确认小院外头无人路过,这才匆匆离去。
既然已是开春,京城中忽又热闹起来。年节之后,便要等着庆元宵,不仅那些回乡的商贩纷纷涌回京城,更有冬日里沉寂了许久的人家,也热热闹闹地蜂拥上街头。尽管离元宵佳节还有几日,各色纸扎的灯笼已经开始叫卖,还有那卖货郎推着木头车子,若是有孩童嚷着要吃元宵,给几个铜板,便能现用滚水煮一碗。
林弦歌虽然人也在街上,心却不在凑热闹上。离元宵佳节越近,便离完颜真回北狄的日子更近。江夏王府中,众人依旧不知林管彤归来一事,林邦彦派来的暗卫尽忠职守,自那日之后,她没有再寻得机会与林管彤对话。
“怎么,小丫头,你似乎很烦扰。”坐在她对面吃点心的正是沈长渊。既然二人已有婚约,那也不必遮遮掩掩,今日便是沈长渊寻了个由头,将她约在了芝亭居喝茶。府中如今也没个当家主母,老王妃对她也多加宠爱,出府与沈长渊见面,似乎十分顺理成章了。
林弦歌却不理他,只是低头饮茶。片刻后,才抬起头来缓缓道:“沈小将军难道不知我在烦扰什么?”
“唉,都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可是你的心思,我从来就没猜透过。”天气回暖,沈长渊又将那把心爱的扇子取出来握在手上,“我看,完颜真快走了,你愁的,该不会是这件事吧?”
不知为何,和沈长渊在一起的时候,林弦歌总觉得与他人在一起的时候不一样。沈长渊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有秘密,知道她不是个普通的女子,知道她并非表面上的那样温柔和顺,甚至知道她为了达成目的,可以狠下毒手。因此,她在沈长渊面前不必有所遮掩,让她……更像她心里的林弦歌。
至于为何沈长渊能够破除她的困境,能够轻而易举地求得皇帝的婚约,这份婚约的目的是否仅仅是挽救她的命运……林弦歌不提,沈长渊也只是微笑着一语带过。
“我有一个计划。”思忖了片刻,林弦歌还是决定将此事告知沈长渊,或许,她还需要沈长渊的帮助,“萧逸之提出送女子去北狄和亲,此事不可作废,不是我……那么,也应当是一个我能够掌控的人。”
“哦?”沈长渊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着,他们所坐的是芝亭居的雅间,四面都有屏风遮掩,交谈声放得轻些,不至于会叫不相干的人听见,“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你不仅恨萧逸之,显然,你还恨完颜真。小丫头,这盘棋,你下得有些大了。”
被戳破了心思,林弦歌也不意外,她今日出门与沈长渊叙话本就是为了谈这件事。至于为何会恨萧逸之与完颜真……她自然是不会告诉沈长渊的。
或许,他们的相处如此自然而然,也是因为,她不愿意说的,沈长渊从来都是一笑而过,并不会追问。
“萧逸之不会轻易赞同将人选由我换为林管彤。甚至,为了报复父王,他会更加乐意将林管彤送到西燕。”林弦歌伸手捻起一块酥饼,小口咬下。
沈长渊却笑了,他托着下颌望着她咀嚼的模样,眨了眨眼道:“萧逸之不行,你忘了,他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兄弟在一边?”
“你是说……萧逸邗?”
这个名字似乎有段日子没有出现在林弦歌的生活中了。从前,她为了打压萧逸之,一直与萧逸邗保持着书信联系。但自去年开始,她忙于与王氏周旋、忙于寻找靳家、忙于从北狄的和亲中脱身,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年节时宫宴那回的意外。
她正思忖着,忽然望见对面的沈长渊面色倏然一变,并坐直了身体,修长的食指压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
只见画着美人飨宴的帘子一动,外头走进来一个小二打扮的人来。他生得一副白生生的阔脸,鼻头圆而大,是个讨喜的长相。他肩上搭着布条,手里抱着个漆木托盘,上头放着一柄天青色瓷壶,并两碟看着很是精巧可爱的点心。
“两位贵客,今日雅间客人都送香茶一壶,新出炉的点心两碟,还请慢用。”他说话时咧着嘴笑,看上去是个老实又耿直的人。放下托盘后,他将桌上的空盘收走,又行了一礼,才弯着腰退出雅间。
小二的脚步刚一消失,沈长渊才缓缓开口道:“他有问题。”
林弦歌却没看出些什么,她谨慎地将新上的那壶茶倒出一些来在一个空茶盅中,似乎是想看看有何反应。她不发话,沈长渊又接着道:“我听见,他至少在外头站了半刻,才进屋来,应该是在偷听。”
芝亭居的雅间只有四五间,位于整个茶楼最好的地段,临着窗外的景色,视野开阔不说,与大堂也相隔较远,以屏风和卷帘隔开,较为隐秘,若是谈些机密的事,再合适不过。可若是有心偷听偷窥,也并非密不透风就是了。
“怎么办?”沈长渊与林弦歌心中都知晓,芝亭居是王成的产业,就算不用再互相通气,彼此心里头都清楚,忽然有个小二在门口偷听他们的谈话,绝不可能是冲着沈长渊来的,他们的目标,大抵就是曾认王氏为母亲的林弦歌了。
假使方才的人已经将他们的谈话听了去……林弦歌咬着下唇思量着,忽然举起那茶盅饮下一口。她带了几分防备,只是舌尖微微触到温热的茶汤,便觉得味道有异。对于毒物,她所学不多,却十分实用,这都仰仗了前世要去北狄做细作,受萧逸之手下人指导而学成的。
那茶全无醇香,入口先是一阵无味的微麻,紧接着便是一股怪异的甜味。
“你是想……将计就计?”沈长渊不赞同地摇摇头,手中的折扇轻轻扇动,“小丫头,你太冒险了。”
林弦歌轻轻晃着杯中剩下的茶汤,却是微微一笑,整个茶盅中的汤水都扣进手边盆景的泥土中:“他们这是试探我呢。你沈小将军好歹是上过战场的,若是中计,岂不显得太刻意?而我一个闺中女儿,他们总归对我有几分轻视,将计就计,才好探出他们王家一门,到底想做些什么。”
王家可说是与她有杀母之仇了,只不过她此时无心去算账罢了,偏又自己找上门来……林弦歌的目光愈发幽深。
“现在,咱们还须做一场戏。不知,沈小将军可愿配合我?”
他们已有婚约,按理说,她本可用更亲昵的称呼。但沈长渊却似乎并不在意,他在林弦歌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志在必得的光亮,这种光亮不知为何让他的心里觉得被撩拨到了某处,即便心知这个姑娘是在用自己的性命去冒险,也仍然不由自主地想看看,她还能翻出什么样的风浪。
按照林弦歌吩咐的,两人在雅间中忽然争吵起来,沈长渊率先拂袖离去,作出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离开芝亭居。因怕被有备而来之人发觉,沈长渊真的转脸去了另一家茶楼枯坐,做足了赌气之态,只由他随身跟着的寒光在暗中守着芝亭居的动静。
而林弦歌独自留在雅间估算着时辰,那香茶中被下的药物,她虽不能确认,却可以肯定是某种迷药。时候差不多了,她俯身倒在了桌上,双目微合,不过片刻之后,她就听到帘子被掀起的声响。
脚步声渐渐近了,她却不能抬眼去看来者是何人,只得任由那人反复检查了她的确是昏迷无疑,才将她半拖半抱着带出了雅间。
因是要装作昏迷的模样,林弦歌只得将自己的身躯放软,任由人拖拽着在地面上行进。她闭着眼,无法分辨自己脚下的路,更不知寒光是否已经察觉并且跟上。根据她的判断,自己至少经过了两条长廊,又下了不少阶梯。
“事成了?”
终于停下了。所处的地方似乎比芝亭居的雅间要冷寒上几分,一个男声响起,竟然还带着回音。
“回主子,这小娘们儿不就在这了吗?属下这就弄醒她。”
一盆冷水泼了过来,林弦歌禁不住颤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