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地上枯枝落叶纷乱杂芜,魏千盯着看了半晌,也没发觉林弦歌所言究竟是什么线索。见他苦思冥想,林弦歌也不多言,俯身拾起一片落叶,托在掌心。
这是一片极为普通的枯叶,还不如林弦歌一只手掌大,边缘蜷曲泛黄,如同一只垂死的蝴蝶,用一种比生前丑陋万分的姿态栖息在林弦歌掌心。
“你仔细瞧。”林弦歌另一只手拂去上头的尘土,指尖指向那叶片上清晰可见的脉络。
魏千这才看见,叶片上有一些细小的孔眼,排列得密集而不甚整齐,似乎是什么人刻意戳出来的。他用指头摸着那一连串的孔眼,低声道:“这是个王字。”
林弦歌颔首,她此刻已经闭上眼睛,想象当时的场景。冬渔被带走时正在做针线,想必手中有针尚未放下便匆匆随那丫头而去。而在花园中,冬渔发觉事情有诈,假作与那丫头争吵,暗中偷偷扯了片叶子,留下了这个不知道是否能被人发觉的线索。
“郡主……王,是不是指……”魏千虽然在府中时间不长,但平日与冬渔倒是感情很好,因此也听说了一些林弦歌的事。若是说到“王”,他也只能想到府中那位被郡主亲手毒杀的王氏王妃,以及她身后那个位高权重的王家了。
林弦歌握紧了枯叶,掌心一合,将那脆生生的叶片悉数捏碎,许久后才睁开双眼,魏千望着她,只觉得那双水一般清亮的眸子变得更加幽深了起来,仿佛寒潭一样的冷寒与深邃。
“我倒要看看,王家不过是强弩之末,还能翻出什么惊涛骇浪!”
她将碎片掷在脚下,脸上腾腾的杀气让魏千不由得一怔。只是魏千知晓林弦歌的娘亲病逝为王家一手策划,也并不觉得有异,只是隐身于假山一侧,目送着林弦歌独自回到院子中。
冬渔失踪,林弦歌吩咐夏荷秋霜都不许声张,只是对管事称冬渔父亲重病,回家探亲。因正经的主子都准允了,管事也不好说什么,如今王氏不在,林管彤也不在,王府中除了老王妃便是这位长宁郡主最大,饶是谁也不敢惹的。
只是院中的人却知道,林弦歌并未过得如其他人心中那般春风得意,甚至将管家之权放给了林乐仪和钱姨娘。这几日,她闭门不出,也不见客,除了偶尔去老王妃那里请安喝茶,也就只有林邦彦的新欢鸳鸯夫人来拜访。
关起门来,院中便只有林弦歌、鸳鸯及魏千三人了。营救鸳鸯一事虽大,但不知为何,林弦歌并不想借寒光甚至沈长渊之力去做,因此便早早将寒光打发回了沈府。而魏千自病愈后一直受寒光教导,也算是有几分师徒之谊,见林弦歌如此,便不由得不发问。
“郡主,此事事关重大,为何不让寒光也……”
林弦歌扬起眉来。她其实并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拒绝沈长渊的帮忙,但是那一日沈长渊来访,给她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不知不觉之间,她似乎有些习惯于这个给她带来援手多过麻烦的奇怪的人,也正因如此,她的心中不得不警戒起来。
复仇是她一个人的路,这条路的孤独不容许另一个人来分享。
她抬起一只纤细的手臂止住魏千的话头,将脸转向坐在一旁怡然自得的鸳鸯。
“鸳鸯,这几日我父王心情如何?对王家态度如何?”
鸳鸯如今与当初那个刚刚进府的小丫头判若两人。她虽只是一个侍妾,为不逾礼矩而不好做些更华贵的打扮,但那头上戴的身上穿的,皆是精致小巧的玩意儿,裙角边小朵小朵盛开的山茶花刺绣洁白姣美,愈发衬得她清丽可人,眼如秋水,那些妖媚的姨娘侍妾们根本不可与其同日而语。她与魏千的关系,这府中无人知晓。而鸳鸯也信守了当初的诺言,并未对魏千说明真相,只说是被林邦彦强迫,故此,魏千心中虽然对姐姐入了王府有些不忿,却也只得按捺下来。
“王爷虽常常来我这儿,但我也不好过问这些事。”她微微蹙眉,手托着小巧的下巴道,“只是近日里来的这几回,说起了陈侧妃和她那儿子的事。王爷似乎近日颇有些心绪不宁,于子嗣之事上……有些执念了。”说到这里,鸳鸯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她做侍妾全是为了魏千考虑,根本无意为林邦彦生下一儿半女,眼见着这几日林邦彦话里话外都是承诺她若是有孕便抬她做姨娘,不觉可笑。八壹中文網
林弦歌自然是懂林邦彦的心思,王府人丁本就单薄,何况如今林思源失踪,林管彤被送到家庙声名毁了,偌大的王府就这么三两个子女,可用的儿子便只有硕果仅存的林翰飞一人,林邦彦人到中年,又如何不急?
鸳鸯瞧见林弦歌了然的微笑,抬起下颌哼了一声,却不显骄纵,反而有种小女儿家娇憨的情态:“我一直服用郡主给我的避子汤,顿顿不落,想让我给他生孩子,想得美。”
这话已然有些冒犯,林弦歌却并不在意,只是在一旁闭目养神。她不开口,魏千却急了,他从寒光那儿学了不少拷问俘虏犯人的本事,虽还未实践过,但只是在脑中想想,便忍不住为冬渔一个弱女子而忧心。
“郡主,咱们究竟如何能救冬渔出来?”
林弦歌轻轻捏着自己的眉心。若是在王府中,救一个丫头出来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难事,但是若是在王家……那就要好好筹谋一番了。
晚饭时分,林弦歌便叫鸳鸯和魏千各自散了,自己打定了主意往荣景堂里头去。王府的规矩虽没有那么大,但每月总有一两天是要全家一同用膳。王氏走了,自然府中众人就齐聚在老王妃的荣景堂内用膳。林弦歌到时,已听得荣景堂内阵阵欢声笑语,似乎是林乐仪说了个笑话,逗得众人捧腹不已。
王氏发丧还不过几日,府中就像没事人一般,也实在令人有些心寒。
“见过祖母。”林弦歌却不理会这些,款步走向端坐在正位的老王妃行礼。屋中的众人立时静了下来,林弦歌一一打量过去,林乐仪,林翰飞,林丝竹,林骏德,钱姨娘,朱姨娘,陈侧妃,人来得倒是齐全。
林翰飞这几日都没顾得上与林弦歌说话儿,见她来了,自然是欣喜万分,迎上来道:“妹妹快坐下,方才祖母口中还念叨你呢。”
待众人纷纷问候了一遍,林弦歌这才挨着老王妃坐下,伸手摸了摸坐在老王妃膝上林骏德的脑袋道:“骏德这几日好像又长了个子。”
陈侧妃忙笑道:“说得是,骏德如今也大了,多亏郡主和老王妃时时照看着,身子都比之前结实了好些。”
这话旁人听着像是奉承,但陈侧妃心知肚明,这话中有几分真心。林骏德能有今日,多亏了林弦歌的设计,再加上她不间断地遣人来送各种滋补身子的药材,还寻了好些启蒙用的孤本字帖等物,老王妃想不到的,她全替林骏德想到了,即便如今林骏德仍然于读书一事上不开窍,陈侧妃却是个老实本分的女人,心中仍然万分感激。
一道道菜上来,席间多了林乐仪八面玲珑的周旋,吃得倒是热热闹闹。而林弦歌只静静坐着,偶尔与林翰飞和老王妃说些闲话,或给林骏德夹些菜。
“妹妹这几日看着越发瘦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林翰飞打量着林弦歌的面孔,只觉得比平日更加苍白削瘦,不由开口道。
“可能天气渐凉,一时没有调养好吧。”林弦歌淡笑道,目光却落在了一旁的林骏德身上,“我听祖母说,骏德马上可以入学了,打算请正经的夫子来教,我为骏德列了些书单和笔墨单子,如今有些府中没有的,不知大哥可有闲工夫陪我出府去买?”
林骏德正坐在老王妃怀中吃金丝芋泥球,听到林弦歌的话立刻转过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二姐姐是要出府吗?骏德也想出府看看,可是平时娘亲都不许……”
小孩子玩心最重,林骏德虽然已到了懂事的年纪,却因过去没人好生教养,依然是小孩子心性。这几日眼看着就要入学读书,老王妃看得又紧,如今眼巴巴地瞧着林弦歌和林翰飞二人的模样,倒是让老王妃都看得笑了。
她又命丫头剥了几筷子鱼肉放进林骏德碗中,慈爱地笑道:“既然骏德想出府瞧瞧,你们便带他去吧,省得他抱怨我这祖母管得太严苛。”
“三弟虽是贪玩的年纪,可是我瞧着三弟却与祖母亲近得很,哪儿是祖母管得严便能抹杀得掉的?”林乐仪适时地插了一句,却是说到了老王妃心坎儿上,一桌人纷纷开口附和,说得老王妃眉开眼笑。
“明日我便没什么事,不如明日带妹妹和骏德一起出府?”林翰飞虽然不明白为何林弦歌对林骏德的事如此上心,但他自小就只有个妹妹,如今见林骏德年纪尚小,陈侧妃又是个不作妖惹事的,心里也是喜欢。
还没待林弦歌开口,另一个清脆的童声插了进来:“我也要去,二姐姐只疼他,都忘了我了。”却是林丝竹,朱姨娘一脸惊惧想要捂住她的嘴,不成想林丝竹直接跳下椅子跑到林弦歌身边,捏着她的衣袖晃了又晃。
“这……”林弦歌犹豫了片刻,还没出言婉拒,就看见身边的林翰飞眼前一亮。
他素来疼爱自己的妹妹,奈何林弦歌太过早慧,平时一副老成沉稳的模样,让他很难找到做兄长的感觉。今日见到林丝竹生得玉雪可爱,说话也天真有趣,便忍不住一口答应道:“四妹妹想去,咱们便一起带着吧,路上骏德也好有个伴儿。”
于是,不消一顿饭的功夫,这次出府之行便定了下来。众人都是兴致勃勃,唯独林弦歌面沉如水。
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只是不知,究竟会生出怎样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