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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棋子(1 / 1)

禅房内完全看不出处死了一个满身伤痕的人的痕迹,寒光似乎是这方面的一把好手,不出片刻便将房内清理得干干净净,加上寺院中本就浓郁的檀香,连一丝血腥味都闻不到。而林思源的尸身也被他料理干净,以备后用。

“郡主,快要三更了,再不安歇,只怕明日赶不上早课……”已是深夜,禅房内却仍是燃着几盏烛光。林弦歌不睡,冬渔与春鸢自然也不敢就寝,只得轻声提醒坐在床边兀自出神的的林弦歌。

林弦歌却丝毫没有睡意。母亲去世时,她尚且年幼,对母亲的全部印象只剩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但她知道,母亲必定是十分温柔可亲的大家闺秀。尚在人世时,母亲便为她做下了无数供她穿到长大的肚兜和小衣裳,为她留下了一笔包括农庄、田产、商铺在内的无比丰厚的嫁妆,她自小读的那些书册里,也有母亲的批注笔迹,她读来总觉得亲切,时常止不住地抚摸那娟秀的字迹。

而母亲死了,没有看到她的儿女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便一走了之。如果没有猜错,她是因为靳王两家的政治斗争而死……朝堂上的恩怨,为何却将毒手伸到一个后院妇人身上?

王氏,王靖贤……无边的恨意在她胸中涌动,甚至比自己的仇恨来得还要猛烈。她一直敬爱的母亲,尽管已离人世,却仍然用那些亲手缝制的衣裳,用书中的批注,用那辛苦积攒下的嫁妆温柔地爱着她的母亲,只因为是靳家的女儿,就要走上黄泉路,哪里有什么天理公道可言?

“春鸢。”半晌,她才渐渐拾回理智,当下最重要的便是要将林思源的“后事”处理好,本来她尚且觉得自己的法子有些狠毒,除了王氏唯一的儿子,但既然是王氏一手害死她的母亲,她也不必心慈手软了,“你可记得,我说过,留你还有用处?”

春鸢刚刚目睹了林思源毒发身亡的模样,嘴唇咬得发白,一旁的冬渔却比她略好些,只不过也是惊惶的模样。她垂着头道:“奴婢记得。只求郡主如愿后,放奴婢一条生路。”

林弦歌扫了她一眼,沉声道:“那你便把这副瑟瑟发抖的模样收起来,待会我要你办的事至关重要。事成了,我便把你的卖身契还你,并上五十两银子,从此你便可脱了奴籍,远走高飞。”

得了吩咐后,寒光并春鸢一齐退出禅房,同时也带走了林思源的尸体。房中只余林弦歌和冬渔二人,烛光轻摇,映得林弦歌那冰冷的面孔愈加惨白,竟像是话本子里的复仇女鬼一般可怖,令冬渔止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冬渔,你说,我做得是否太过阴毒?”林弦歌沉吟道。

冬渔却坚定了心神道:“奴婢知道,郡主不动手,便会被人欺负了去,从前多少次,王妃就想暗害郡主,那次落水也是,说有夜贼想败坏郡主名声也是,更何况,先王妃的死也是王妃所为……”

“呵……”林弦歌轻笑一声,“你倒是看得明白。无论你说得真或假,我只要你记住,若是忠心跟我,我绝不负你,有我在一日,便能护你安然顺遂,若你也有了反我之心,也要记得,我虽不才,但应当还能胜过你几分,玩弄小伎俩的人,在我这儿讨不得好。”

烛火幽幽,少女披散着一头缎子般黑亮的长发,洗净脂粉,不着装饰,一身白色单衣素到了骨子里。在跳动的烛光下,她那双眼睛如同燃着火把一样明亮,一颗泪痣如同至毒丹砂,分明是艳丽的好颜色,却能于谈笑间轻易夺人性命。

“奴婢省得。”冬渔深深一福,“郡主,那接下来,咱们要做什么?”

“等。”

林弦歌并未言明要等什么,但是很快,冬渔便知道了答案。

“郡主,不好了,老王妃请您出去议事!”

林弦歌虽无睡意,但为了这出戏还是得做个样子。听到禅房外丫头的呼喊,她勾唇一笑,却是装作方才惊醒的模样,揉了揉眼翻身坐起道:“何事?”

来人果然是老王妃身边伺候的碧霄,她面色苍白,双眼浮肿,显然也是刚刚从梦中惊醒的模样,看冬渔服侍林弦歌穿上外衣挽了头发,这才回道:“奴婢知道得也不多,只听说是与郡王有关……如今老王妃被吵醒了,让奴婢来请郡主前去商议此事呢。”

林弦歌微微颔首,又令冬渔打了水来净面,整理了一番,这才跟着碧霄一同去老王妃所居住的禅房。

因是按各人品级分配的房间,老王妃所住的显然是龙门寺招待贵客所用。不仅装饰比寻常禅房华丽精致,就连房间大小也超出林弦歌等人住的一倍有余,除卧房外,还多了待客的小厅,勉强能容得下王府众人。

老王妃坐在正中,旁边的人是面色苍白的王氏和林管彤,带着各自的贴身丫头和妈妈,此外更无他人。见林弦歌来了,老王妃虽面色不善,但也招呼她坐下说话,并命碧霄端了热茶来给她提神。

林弦歌微微啜了一口茶水:“祖母深夜召弦歌和母亲姐姐们来,不知有何吩咐?”

还未及老王妃回答,王氏的一双眼睛却是几乎不加掩饰地瞪了过来。林弦歌装作没看到,就听见林管彤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哭腔,在寂静的深夜如同炸雷一般响起:“你还问!都是你这个害人精!二弟他……他跟你房里的丫头私奔了!”

“住嘴!”老王妃猛地一拍桌子,显然怒到了极点,出了这等见不得人的事,这丫头竟还敢大声宣扬,“我想法子替你弟弟遮掩,才没叫那几个姨娘知道,你倒好,生怕她们不知道,没法说三道四了是不是?”

林管彤自知理亏地垂下头,一双通红的美目却仍然盯着林弦歌看,显然是极不服气。

林弦歌面带几分疑惑:“这事……我倒是不知,还请祖母和母亲详细说来,若是弦歌平日里管教丫头不严,自当领罚。”

仿佛是赞她处变不惊的气度,老王妃的怒容稍稍平缓了些,开口时语气也柔和了许多。她年岁已高,本身被惊醒便是大忌,又兼之孙子孙女都不省心,忍不住气血上涌,这么看来,也只有林弦歌算是个不惹事的。

“今夜三更时,你母亲房外守夜的几个丫头全都被人迷晕,你母亲正睡着,却听得窗棂处有声响,惊醒后发现竟是你二弟的身影,她忙叫人,却无一人醒着,便亲自去追,可你二弟不知为何已经不见踪影,只留下这东西。”

说罢,老王妃将一张纸递了过来。林弦歌略略扫了一眼,只见是一封诀别信,上头写着自己早已与春鸢暗通款曲,如今春鸢被威胁从而成为王氏内奸一事已被林弦歌识破,他忧心春鸢安危,又想与她厮守,索性二人私奔,望母亲祖母恕不孝之罪。

林弦歌微讶道:“这……弦歌倒是想不到。只不过,前日春鸢是向弦歌提起,自己不愿嫁给管事之子……”她话说得委婉,却也证实了春鸢的确是受了王氏威胁,替王氏办事的。

饶是王氏素来装得端庄和蔼,今日林思源之举和这封书信却彻底压垮了她。她是深宅后院中长大的庶女,最清楚女子有儿子傍身方能立足的道理。先前她以为,龙门寺之行可以扳倒林弦歌,却没成想今夜等到了林思源,却只是匆匆一面,就只留下了这封匪夷所思的诀别信。

“分明……分明不是如此。”王氏的嘴唇微微颤抖,虽然恼怒,却仍然是轻声细语,生怕被人知道,“其一,源儿失踪多日,今日却忽然来到龙门寺,此事多有蹊跷,其二,春鸢是弦歌房中的丫头,她平日如何表现还不是凭人一张嘴,其三,一封信证明不了什么,源儿自幼同翰飞、弦歌一同读书习字,留下不少书法习作,有心人仿他的笔迹易如反掌!”

到底是在后宅中叱咤半生的妇人,即便是这般惊惶也能条理清楚地分析情形,替林思源洗脱声名。而她所言的后两条,分明就在暗指林弦歌的嫌疑最大。

老王妃却并未全部采信,此事来得突然,她也不信平日里老成的林思源会作出如此抹黑门楣之事来,但若说是被林弦歌陷害,还有一个疑点……

“那弦歌还想请问母亲,母亲惊醒,是否亲眼看到二弟身影面容?是否亲眼见得二弟留下书信?若是如此,是何人能够挟持二弟到母亲房前,不至于惊动寺中其他人?咱们这次来龙门寺,除了祖母可都是未带侍卫的,而此人能够绑架二弟至此,又制服了所有的丫头,显然武功极高,而龙门寺里,不可能有这样的人。”林弦歌的声音十分清越,如同泉水敲击石块一般,使人骤然清醒。

是了,这便是老王妃心中的疑点。若真是林弦歌有意害他,一个闺阁女子又是如何做到?王氏乃林思源的亲母,更不可能将人认错。

王氏还未及辩解,林弦歌便又补上一句:“春鸢一事,我本想找那管事替她做主,看看是否真有逼我房里丫头嫁一个傻子之事,如今只要回府,找那管事审讯一番,便知是否是弦歌说谎了。”

“别人不行,大哥呢?”林管彤忍不住插嘴道,她平日也视林弦歌兄妹为眼中钉,极为疼爱自己的弟弟,这弟弟也是自己将来出嫁后的一个依仗,如今气恼得不行,也顾不得王氏的眼色,“父王只将林家家传的武艺教给了大哥,大哥又与你一个鼻孔出气,要是他做的,就合情合理了吧。”

林管彤这番话虽是冲动之语,倒也有几分道理,林弦歌顿时感觉王氏投向她的目光更加凌厉起来。

“哦?大姐姐的意思是,二弟无人传授武艺?”林弦歌轻声叹气,“我本不愿说此事,但今日为免大哥被人污蔑,还是不得不说。前几日我院子烧毁,少不得要查账补上些东西,清查账面时,我却发现公中拨给二弟的银子每年都多出许多,后来循迹细查方知,原来母亲请了武师来私下教授二弟,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如此一来,二弟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大哥就算想要绑架挟持,只怕也得费上许多功夫了,更遑论不惊动任何一人。”

王氏从未想过自己请人暗中教林思源学武一事会在此刻被捅破,挪用公中银子,本也是无奈之举。林邦彦表面疼爱林思源,实则却担心他起了夺爵之心,遂向来不许他习武,只将武功传与林翰飞。而王氏是庶女,娘家帮衬不多,想请名师教导儿子,借着管家之便挪用几十两也十分自然。

房中一时寂静。林弦歌在心中冷笑,那日她发觉林思源武艺不凡,便顺手查了查府中账面,没想到王氏也是个小家子气的,竟然真的挪用了公中银子,而她素来善书算,一眼看出账面不对,这才抓住她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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