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很快就过去了，一转眼就是除夕。
今年的除夕相较于往年沉闷的多，大战还没修养过来，大昭总体来说物资富饶，但是人口并不多，也就京都昌盛些。
今年许多百姓家都是战死士兵的遗孀，大多是强颜欢笑，连孩子都在大人的督促下早早睡了，以至于街上都飘着白烟，一股寂寞的味道。
今年的皇宫也仿佛沾染上了萧索的气息，本来宫中的节日都是丝竹歌舞堆砌起来的繁华，宴席中的人你来我往，却是面和心不合。
最近太后和皇后中毒，皇后到底年轻些，身子恢复得快，太后却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仅有的两个亲王如今只剩下北平王了，朝局也是大变，高家一族土崩瓦解，朝中一下子从三足鼎立的局面变成了两党之争。
沈衍又吩咐今年的一切从简，宴席过的愈发没有意思，不过一个时辰便散了。
沈衍坐在御辇上，因为喝了酒的缘故，眼角有些发红，但是眸光还是清醒的。
李玉的声音在稀薄的夜色中轻不可闻：“圣上，咱们去容妃娘娘那吗？”
沈衍摇了摇头：“先回清昭殿吧，今晚，怕是有人在等着了。”
回到清昭殿没多久，果然皇后就趁着夜风来了，沈衍叫她起身的时候发现她穿烟青色的狐狸毛披风，里面是暗红缕金提花缎面交领长袄，跟宴席上的不是同一身。
皇后面色柔和，在这样的烛光下有些罕见的温婉：“臣妾带了一盅豆腐鱼汤，圣上喝一碗再入睡吧。”
沈衍颔首，声音带了温和道：“皇后有心了。”
关清秋入狱之后，沈衍对她态度好了许多，皇后以为他终于看清了，心情愈发地好。
皇后靠着榻上的软垫坐下，把周围都染了一圈淡淡的绯红影子，她看着小桌上的一杯清酒，笑道：“圣上以前不是最喜饮一品楼的桃花醉吗，这是什么酒，臣妾竟然不知道。”
相见欢。
这几个字在沈衍舌尖上打了个滚又咽下去了：“朕也不记得叫什么了，皇后过来有什么事吗？”
皇后看到沈衍眼睛半阖，似有睡意，识趣道：“那臣妾先回宫了，圣上好好休息，明儿还有许多事等着圣上呢。”
沈衍对李玉招了招手：“送皇后回去。”他看了看皇后的面色：“你这几日也辛苦了，让小厨房炖点紫鸡参汤补补吧。”
皇后微微一笑，眼里仿佛有波澜在起伏：“臣妾谢过圣上关怀。”
沈衍扬起嘴角：“夫妻间说这个做什么。”
“是。”皇后含着眼泪点了点头，沈衍不知道多久没说过这样的话了。
宫女把殿中明灯一盏盏熄灭，不一会儿，灯火通明的清昭殿便融入到夜色的长河中去了。
壹心在殿外扶着皇后的手：“娘娘也太过小心了，灯都熄了您总该放心了吧。”
皇后点点头，寒冬的冷风仿佛能吹到人的心头，望着这铅云低垂的夜空，刚才在清昭殿的喜悦慢慢冷却下来。
上官氏入狱，沈衍隔三差五就会到乾清宫看看，其他宫中也时常坐坐，就跟以前一般无二，她甚至比以前恩宠更盛，连才培出来的珍贵花种，都全搬了去她宫里，都说圣上这次真是回心转意了，连嫔妃里里外外都分外殷勤。
不知怎么，她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宝瓦琉璃，深宫重苑。
她顺着九重玉阶一步步走下去，上面还有雪融化时的积水，被踩在厚厚的精致繁复的宫鞋下。
……
清昭殿
沈衍掀起温暖的被褥，下面是穿戴整齐的衣服，他一理下摆就从侧门阔步出了清昭殿。
夜色中，青呢小轿几乎看不出颜色，顺着宫墙快速向宫外驶去。
这时已经是晚上了，青石板的路面泛出了月色清冷的光，十一一身黑色劲装坐在马车前。
快马加鞭不一会儿就到了大理寺。
里面的人认识沈衍，打了个照面纷纷放行，沈衍大步进了里面，今日可是除夕，哪有让她一个人过的道理。
里面情况比他想的要好，雪白纱幔围着像个房间似的，大乱炉子烧着，桌子上面摆了几道热腾腾的饭菜。
关清秋看见他来，眼睛一亮，故作平静道：“你怎么来了？”
沈衍坐下叫十一过来一起暖手，边道：“宫宴实在是无趣，过来陪你吃个饭，明儿再回去。”
关清秋刚才就觉得那里不对劲，看着饭菜一点胃口都没有，过了会儿才发现少了什么——一个人啊……
现在沈衍来了，两人有说有笑开始吃饭，他从宫里还带了一道费工夫的菜，御厨总管拿手的佛跳墙，从早上开始就让他煨的。
他揭开盖子，鲜香的味道顿时蔓了出来，关清秋夹了一筷子吃，里面的食材多样，味道层次丰富，吸满了浓稠的汤汁。
她有些惊叹：“这个好吃啊。”
沈衍拿个碗给她夹：“那是，方大厨做了多少年的菜的，当初连先皇都念着这一口。”
两人分了满满一罐子，关清秋现在饭量好像比以前大了些，她仔细的夹了片香菇咀嚼，在烛光下皮肤都泛着柔和的光。
沈衍发现，关清秋对其他的东西都没有什么要求，什么地方她都能住，金樽玉贵的宫里她没什么留恋，在黑水城简陋的房子里她也没说什么，唯有在吃东西的时候是真正高兴的。
连她自己或许都不知道，她眼睛微微眯起，很惬意的样子像极了猫，还是那种那种四肢奶白色，眼睛圆滚滚又漂亮的。
沈衍心里泛起一点柔情，擦了擦关清秋嘴角的汤汁。
第二天一早，空气还泛着雾气的时候，沈衍就离开了。
……
江涵雁影梅花瘦，四无尘、雪飞云起，夜窗如昼。
万里乾坤清绝处，付与渔翁钓叟。
秦淮河边小舟，顺着飘雪远远传来江南的吴侬软语。
若是风和日丽的日子，游船一定飘得满湖都是，但是在这大寒的天，几乎人人都在家中抱着汤婆子取暖，小舟上的男子衣着素淡，但是身材修长，一截背影几乎融入这湖水山色中，路过的人皆是对那里投去了几眼。
男子闭着眼睛站在舟边，俊秀的脸面无表情，冷冷淡淡，过了会儿他蹲下来说了什么，外面行人这才看见小舟上还坐着一个人，二十多岁的年纪，也是相貌堂堂。
这两人自然是谢晋和赵清风。
江南民风开放，有个船艄老翁经过，刚好对上两人视线，赵清风笑着点了点头。
擦家而过的瞬间，谢晋一把抓住了赵清风袖子里的手，面色如冰含雪：“——赵清风，你别太过分。”
那袖子里银光一闪，分明是淬了毒的针，也不知道这船翁那里惹到了他？
赵清风懒懒地坐在舟上，折扇摇的冷风阵阵：“是你拉着我来的，你能看得了我一时，能看得了一世吗？”他慢条斯理道：“要我是你，就趁早一拍两散，你也落个清静。”
谢晋默然了一会儿，方淡淡的说：“你别想了，我不会放你出去为祸百姓的。”
赵清风暗暗冷笑一声，不说话了。
两人上岸后走在路边，周围的人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虽然江南多出名门公子，但是他们这个级别的毕竟少见，赵清风早就不耐烦了，倒是谢晋多年戎马生涯，早被磨平了性子，随意找了个小摊就坐下。
“两碗馄饨。”
老人看是两个俊俏后生，立马端上两碗鲜美的馄饨，还特意加了一勺自制的软糯黄豆。
赵清风拿着勺子拌了半天都不入口。
“你要想饿着肚子上路就耗着吧。”谢晋一碗吃完了才出声。
赵清风这才撩过一个入口，他故意磨蹭，谢晋也不催他，等他吃完了才用碎银子买了两匹马上路。
这时已经是晚上了，街上出来了一些摊贩，夜市中总算有点人气了。
赵清风以前是最爱热闹的性子，现在看着却说不出的烦闷，让他脸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以前他怎么没觉得谢晋这么烦呢，这一路上活像个背后灵一样，他走不出三步就会被逮回来，饶是他的心性都想发狂。而且最让他怄的是，他完全不知道谢晋想要做什么，要说是绑了他去京都，完全可以凭着他的虎符去调兵，完全没必要带着他一路走到京都。
谢晋，沈衍，赵清风，卫长虎是交情最深的，没想到一过经年，沈衍做了高高在上的帝王，谢晋那么洒脱的性子甘愿驻守一方，而他，一直以来步步为营，没有真心，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当他以为自己无牵无挂的时候，身边竟然有个甩不掉的影子。
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当初在林子里的时候，自己就不该救他。
谢晋走在前面进入一个店铺：“一间房。”
赵清风不情不愿的走进去，谢晋快速洗漱过后就躺上了床，这几日他几乎没有合眼过，赵清风用眼角看了一眼谢晋，脚步一转就向窗户转去。
手刚搭上墙的时候就被人抓住了，谢晋面无表情把他拽了回去，迅速用衣带在两人手腕打了个死结。
赵清风瞪着他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