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清秋爬了一天山，现在几乎已经睡着了。
沈衍迈开长腿向床榻那边走去，身形没有一丝停滞，在他手臂上的关清秋像是没有重量一样。
关清秋总以为沈衍是个花架子，其实沈衍私下并没有松懈，看似削瘦的身体下肌肉依然在，现在只是灵敏度和反应略微下降，论爆发力并不输给当年。
关清秋眯起的眼睛中能看见沈衍低垂下来的眉眼，散发着柔和温暖的气息，她很少看到沈衍这样全无防备的样子，感觉很……让人安心。
她的身体随着沈衍的走动而微微晃动，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沈衍把她放到床上，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关清秋，光洁的额头上几缕发丝几乎要垂到她的脸上。
帘外桂香温润腻人，宫女们温软的声音像莺歌似的，外面睡莲的气息低低飘进大殿，混合着夜风的清凉一股脑涌了进来。
沈衍单手撑在床边，肌肉紧绷，他的侧脸线条流畅到像温润的玉雕一样：“为什么要躲开？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在夜色中声音极其轻：“……你讨厌沈衍吗？”
他的目光中关清秋仿佛是一个遥不可及又惶恐易逝的梦。
讨厌？
声音飘进来，关清秋眼皮轻微的颤抖了一下。
睡梦中一片黑暗，平静而宁和，那个声音极其轻微，却存在感极强，在黑暗的世界中又挤了进来。
她朦胧的摇了摇头：“不……不知道。”
话音刚落，沈衍的瞳孔颜色有一瞬间的变深，但是握着关清秋发丝的手还是克制的：“……为什么不知道？”
“……我讨厌他的高高在上，讨厌那天晚上，讨厌……讨厌他有那么多女人，讨厌他什么都不说，讨厌他瞒着我，讨厌他试探我，讨厌他的很多很多……”
关清秋自己都没有弄清楚的感觉，不知不觉在睡梦中全都说出来了，不停的控诉着他，声音却带着委屈和不安。
沈衍眸色加深，他真的没想过关清秋有这么多他不知道的东西，还有这么多的委屈和难过。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和关清秋越走越远，明明每天都在一起，但是哪怕是拥抱都带着算计和试探，再然后，一点一滴的疏远和猜忌发展到后来，就变成了深深的仇恨和阻碍。
他不明白为什么关清秋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样子，现在想想，或许以前就有了仇恨的影子，只是他还没有发现罢了。
关清秋翻了翻身，把自己的半张脸压在枕头上，脸上罕见的有些稚气。沈衍看的失了神的用手指触摸，其实上官容今年不过是二十的年纪，比这宫里的其他妃子都小了一圈，跟才选秀进宫的差不多，只是平时说话行事看不出来而已。
其实她在被那些深宫女子陷害甚至于生死关头，是不是也像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样惊慌失措，恐惧难安呢。
从见到上官容的第一面起，他就觉得上官容有点不符年纪的小心机，虽然掩饰的很好，但是她瞒不过自己，所以沈衍愿意在范围之内视而不见，甚至是有些喜欢和纵容的。但是一旦超出了那个临界值，就无法置若罔闻了，是不是关清秋变成后来这样，也有他的一分罪在里面呢？
因为自己没有完全的保护好她，所以阴谋诡计才沾上了她，自己怎么能因为这个而苛责于她呢？
这样一想，顿时心里就软了，前些日子对她的怒气也顿时消失了。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那些我真的一点都不放在心上，没想到对你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
“那为什么说不知道？”
“……因为他弄乱了脑子，有时候却又想见到他，不想离他更近，也不想让他走……”她说的断断续续，但是沈衍全都听到了。
沈衍看了她很久，替她把被子盖好后，终于克制不住的从她的额头吻到耳边，细密而温柔，关清秋呢喃了一句，歪了歪头，露出白皙而线条优美的脖颈。
灯光刺眼，关清秋的睫毛抖动了两下。
沈衍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把关清秋的眼睛挡住后，再度吻住了她，这次的吻不像刚才的温柔，反而带着一丝丝的急躁，只是在沈衍强大的克制力下并没有让她无法呼吸。
沈衍的舌尖轻轻勾引着对方，舔舐着对方柔软的唇瓣，双手将关清秋的手扣在一起，舌尖交缠的同时手指轻轻安抚她。
关清秋皱了皱鼻子，呼吸受制让她十分难受，身子不由自主的向背后靠去。
她原本在睡梦中，突然做了一个梦，原本十分正常，是小时候与父亲一起吃饭种花的场景，饭后她来到池塘边看着父亲钓鱼，突然场景就黑了下来，什么东西吸住了她的嘴唇，她竭力向后奔跑，但是那种被吸吮的感觉依然如跗骨之蛆一样。
过了一会儿这种感觉才消失，前面金光升起，一轮朝阳正散发着灿烂的光芒，她迈起短短的脚向那里走去。
……
沈衍埋首在她旁边，身体僵硬，呼吸却是急促燥热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起身出去，冲了个凉水澡才又回到殿中。
他并没有睡觉，而是在清昭殿的大殿，作为皇帝，他算的上称职的了，很多堆积在一起的书案不会等到明日再处理。
金碧辉煌，帐帷明黄，一丝丝白烟从鎏金盘龙底的铜炉中升起。
沈衍在古朴的高椅上端坐着处理奏折，笔挺的脊背发出帝王独有的威仪肃穆。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倒是不硬，十一跪在地上，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沈衍一眼，这个男人不动声色的时候，倒是愈发高深莫测。沈衍批完一本折子抬头，道：“你来了，起来吧。”
十一接到探子传来的消息，连忙就送过来了。
“圣上，北疆使者即将来朝拜，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局势紧张，最近南安王那边也是蠢蠢欲动，望皇上早下决断。”
“朕自有分寸。”
沈衍坐在漆黑的高椅上，微风过处，他的眼睛在烛光下明明暗暗，沉默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半晌他搭在桌上紧绷的手才让人看出一点情绪，他闭了闭复杂的眼，猛地用袖子挥掉桌案上的物件，浓黑的墨汁溅在玄黑的衣裳上，咬了咬牙睁开眼，是杀伐果断的坚定。
十一连忙低下头去。
沈衍眯起眼睛问：“他快回府了吧。”
十一愣了愣，南安王即将要虽军一起来京都复命，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是。”
沈衍点点头：“现在还早，不必担忧。”
十一疑惑，北疆已经败了，圣上就不怕南安王狗急跳墙吗？
沈衍看了他一眼，罕见的给他解释了：“北疆虽败，未必没有一战之力，沈裕忍了那么多年，不会这么沉不住气的。”
到了夜色深沉时，沈衍才到内殿中小心睡下。
第二日，沈衍提起南巡之事，虽然此时不是正月，但是前朝安宁，前线胜利，北疆那边的使臣还要过一阵子才能到大昭，是个南巡的好时候。
下面的曹嘉本来不悦，但是现在皇后一派势弱，连带着他说话也不如以往强硬，被沈衍轻飘飘几句话就挡回去了。
其实沈衍还有一个算计，他在这里沈裕不敢动手，刚好趁他走了，这样的大好机会沈裕一定忍不住，他就可以趁着南巡的机会，光明正大的除了他。
南巡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这年十月初十，浩浩荡荡的人马就出发了。
这次南巡，沈衍本来准备带着上官容和几个随行嫔妃就行了，他心里想着上官容上次说的话，不想带着与她一向关系不善的皇后和淑妃，但是太后执意反对，说的理由沈衍又无法反驳，只得加上了皇后和淑妃。
沈衍心里有着隐隐的愧疚，出行当日给上官容准备了许多首饰，于是当天几个大臣都看见了皇后等人出来后，层层叠叠的斗拱横梁走出了一个女人，螓首蛾眉，朱唇皓齿。一身华贵，天青色的衣袍上绣着玄色并赤金两色丝线的莲花，雪白的腕上一对缠着莲瓣宝珠纹金丝的碧玉镯子，晓云乌鬟上簪着鸡血石的凤翎流苏。越发明艳不可方物。
沈衍本来在前面，看见周围眼神立马冷冷看了一圈，大臣们皆是一惊，连忙低下了头再不敢看。
关清秋上车后与沈衍在一个马车里，沿路不少风光，虽然此时是秋季，但是古道夕阳也别有一番意境，马车走走停停，到十一月的时候终于到了杭州。
此时的江南没有河堤三月的风情，夕阳一照倒是有几分清丽的哀婉。
沈衍也是久不出宫了，和关清秋时常在集市酒楼中品味着寻常百姓的生活。
除了沿途文官的宴席，更好玩的地方往往是民间的一些小摊小馆子，比如说新鲜的鱼皮混沌就是他们两人都爱吃的，还有西湖醋鱼等当地美食，沈衍也不在乎身边扈从的罗嗦，和关清秋常常流连忘返，在雷峰夕照、三潭印月等地方都留下了自己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