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是沈衍压在心里很久的一根刺,眼下终于除了,加上上官容怀孕,他心情好的不得了,底下坐着的群臣正酣,发现圣上一改往日的阴沉,甚至对下面大臣都和颜悦色的,有大臣趁机请了一道旨意,是关于门生的,那个门生是高和昌革职下来的,但是人还没处置,高和昌就倒台了,眼下人就搁置着。沈衍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那个大臣没想到这么容易,几乎不敢置信,对沈衍连连敬酒,沈衍喝了几杯后摆了摆手,按着太子起身:“朕先走一步,爱卿们随意啊……”
他喝的不少,李玉扶着他一直到里面,轻声问道:“圣上,回宫吗?”
沈衍脸上发红,眼睛半眯了眯,直起身子笑道:“咱们去看看上官容现在在做什么?”
白日里他命人把西楼台的白鹿送过来了,听说已经被留下来,这些日子他送的东西摔得摔,砸的砸,这还是第一个留下的。
沈衍真喝多了,一想到马上要见到上官容,脸上就有些笑意。他催着李玉,一会儿就到了。
麓临殿门口是月洞式的大门,他抬脚就往里面跨,倒是李玉眼睛尖:“圣上且慢,上官容华在那里呢?”
他扶着沈衍就要往旁边的院子里走,却被沈衍一拉。
他脚步一停:“圣上怎么了?”
沈衍不管他,脚步轻轻的走了过去,里面一棵硕大的老桂树立在那里,姿态巍峨,枝干虬结在一起,月光在云层中隐隐约约露出一点光影,刚好落在上官容的衣角上,那白色不知道是什么料子,看起来比雪还要寒冷,比冰还要清凉。
沈衍一下子就停住了脚步,看了半天才试探的走近了些,声音轻若不闻,他把当年当病时侦查的本领都拿出来了,李玉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一点声响都不敢发出,心里还疑惑,圣上这是在做什么呢?
白鹿细软的毛发,清澈见底眼眸让它看上去漂亮异常,跟上官容在一起就像是一幅画一样。两个人的气氛和谐无比,简直让人不想去打扰。
沈衍看了一会儿,酒劲缓缓过去了一点,他缓缓道:“咱们先走吧。”
李玉也习惯了这段时间圣上的反常,只是沉默的跟在后面,两人转过院子侧门,刚好侯云手提一盏八角宫灯向这边走来,那光线明亮,沈衍用手挡了挡,侯云见是圣上,立马跪在了小路边上。
沈衍酒醒了一会儿,微风吹在脸上十分舒服,这时候他不急着会去,就上前看着侯云:“这大晚上的,你上哪儿去?”
侯云恭谨的道:“奴才去拿给上官容华吃的碧梗米。”
“……什么米?”
“回圣上,碧梗米。”
“朕看你是从那里回来的,东西呢?”
沈衍现在把上官容放在自己宫里,那真是算得上金屋藏娇,一个多月没进其他嫔妃的宫了,更不要一切用度,都是挑的最好的,只要是上官容想要的,哪怕千里之外,沈衍怕是都要让人送过来的。
碧梗米虽然是特贡的,但算不上什么稀奇东西,宫中人一贯喜好更为精细的燕窝粥,但是太医嘱咐,上官容华的病要慢慢养,燕窝之类的滋补品要少吃,碧梗粥属于温补,刚好合了容华的体质。
他用完了去取,内务府却告诉他全没了,他一想就知道了,宫中孙更衣的父亲是河北省玉田县县令,虽是个九品芝麻官,但是为人十分张扬,为这孙更衣的缘故,把自己以国舅自诩,平日也巴结着孙更衣,把这东西全给了她。孙更衣又借花献佛全给了淑妃。
刚好孙更衣最近见着容华不在,把霁月殿的人压得可够呛,上次照儿说了几句他就记在了心里,晚上算着时间刚好过来。
圣上怎么能容受放在心坎里的人被人欺负,他语调平静的说了几句,没刻意说淑妃,但是明人都知道在哪里,果然他说了之后圣上眉眼明显阴了下来:“你只管去找淑妃要,就说是朕的旨意。”
“奴才遵旨。”
沈衍面沉如水,一甩袖子就回宫了。
这宫里的规矩也是该治治了,一个小小的更衣,如今都爬到容华头上去了,着实是太不像话。
李玉站在旁边,算着时间已经到翻牌子的时间了,但是沈衍最近一次都没翻过,能推则推,今日怕是几位娘娘又要独守空房了,他见沈衍脸色不虞,愈发不敢出声,想着今儿晚上就算了吧。
两人都在想着心思,外面一个少年走进来,宫人知道这是暗卫,都不做声。
十一上来后话不多说,递上来一张纸,上面写着高和昌的供词。
李玉递上来一盏醒酒汤,沈衍喝了后才看了起来,越看脸色越是阴沉,终于怒色染上他的眉间,他重重的拍了下桌子。
“啪!”
十一的手段他是信得过的,为防有人从中作梗,高和昌明面上交给了刑部,实际上在那之前就已经在十一手里待过一轮了,手里的供词就是十一连夜审讯出来的,上面不仅是煽聚朋党、妒贤树权、贪污受贿,甚至还有勾结沈裕,暗中与北疆密谋之事,简直让人恼火!
“上面他招的痛快,几乎没用什么刑,只是下面的,他抵死不认,微臣也是用了一些手段才从高和昌嘴里套出来的。”
沈衍冷笑道:“他又不傻,煽聚朋党怎么能与谋反这样能诛九族的大罪相提并论,他当然不会说了。”说着他眉目微皱,显然是有些好奇:“你怎么让他开口的。”
十一虽然一向沉稳,毕竟年纪轻,此时也忍不住得意的笑了笑:“微臣削了他一条手臂,又找了个与南安王身形相似的人冒充,几下之后,他就说漏了嘴。”
他们不知道,隔着门帘的地方,关清秋刚好回来,听见他们声音就偷偷的躲在了地上。
“还有一事。”十一道:“大理寺放火不只是有高和昌,背后还有南安王和北疆那边的影子,恐怕事情并不简单。”
沈衍沉寂了一会儿才开口,他的声音带着赞许:“这件事办的好,想要什么自己去库房拿吧。”
“只是这件事别走漏了风声,暂时别让沈裕知道,高和昌……”沈衍眼神平淡,修长的手指横过,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杀。”
十一深深的俯下身:“臣接旨。”
关清秋不敢置信的捂住了嘴,那天她听见沈衍的话才认定了这个凶手,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
“都处理好了吗?”
“还请圣上放心。”
……
当日情景又浮现出来,沈衍和高和昌的影子仿佛拉上在墙壁上,像一个梦魇一样让她日日寝食难安,辗转反侧,就是这两句话把她打入了深渊,这么多天的彻夜难眠,恐惧怨恨,原来,她竟是恨错了人!
关清秋紧紧靠在墙壁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几乎呼吸不过来,她揪住衣服前襟,衣服上沉重的宝石胸针立马掉在了地上,在室内清晰异常,里面的声音一下子就停住了。
暗卫霍然站起,几乎是一瞬间就来到了关清秋的藏身之地,手指如鹰爪一般死死扣在了关清秋的脖颈上!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衍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十一的手腕,沉声喝道:“松手。”
十一松手后,关清秋立马咳了起来,暗卫的手劲不是开玩笑的,要是沈衍没及时来的话,十一在下一秒就能将一个人的脖颈活活拧碎。
沈衍从看见关清秋开始,眼神就不由自主的粘上去了,对两人道:“你们都下去,别让人进来了。”
沈衍扶了关清秋一把:“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关清秋望着别处,小声道:“没躲,刚好进来。”
沈衍不在乎她听了多少,反正她人在自己跟前,翻不出什么浪来,关清秋尖尖的下巴在眼前,让他想起了波斯进贡来的猫,眼睛一蓝一绿,性格高傲却异常漂亮,当下眼睛里就有些笑意。
关清秋倚在他身上,咽喉像是被一个硬硬的东西堵住一样,想说却说不出来。往日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微微沙哑,一直压抑的情绪绝了堤,她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眼泪成串的一下子流过腮边。
当初在南安王府被打得活活堕胎的时候她没有哭,父亲被大火烧死的时候她没有哭,在宫里快要死的时候她也没有哭。
眼眶干干的,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他摸着关清秋的脸,在侧脸和眉心细碎的亲吻着:“……你哭什么?”
关清秋没有说话,大滴大滴的眼泪一直滴下来,她哭的时候不像其他嫔妃那样,描摹精致的眼眶流下的水,让人分辨不出真心还是假意,反而一点声音也没有,像是一直压抑着一样。
沈衍心里疼的一抽,用手抹去眼泪,盯着她的眼睛低声问:“你怎么了?”
关清秋摇摇头不说话,眼泪却掉的更凶了,身体都在微微的发着抖,沈衍把她横抱到床上放好,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真是个小祖宗,偏偏打不得也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