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在霁月殿的门前战战兢兢，等到凌晨才看见沈衍大步走出来，一言不发。李玉小跑的跟在后面，沈衍突然言开口道：“你跟他后面干什么？”
李玉一愣，沈衍的眼神在灯笼下雪亮的惊人：“枉你跟了朕这么多年，真是糊涂！”
李玉被斥责的莫名其妙，正巧一道闪电打下，照亮了半个夜空，也照见了沈衍阴霾的脸色。
他余光看了眼旁边，突然这才反应过来了，跪倒在地：“圣上恕罪，奴才这就去叫太医。”
李玉匆匆的跑了进去，只见上官小主的几位宫女都守在内室外，面色苍白惶恐。其中略年长的顺苏道：“李玉公公，这到底发生什么了？”
李玉也不敢说，犹豫了会儿还是道：“这你就别问了，不是我们这种人还追根究底的。”
几位宫女对视一眼，顺苏把手臂上的翠珠连袂金钏悄悄往李玉手里一塞：“公公在宫里多年，见多识广，在圣上面前也是最的脸的，圣上到底对我们主儿什么意思，还请公公透露则个。”
李玉颠了颠金钏的分量，却把还了回去。
顺苏脸色微变。
李玉道：“圣上的心思咱家不敢揣测，既然眼下处置，也没对外说什么，你们尽力伺候着就行了。”
顺苏心内稍安。
李玉也管不了她们，赶紧进了内室，只见上官容躺在床上，整个人在被子里没什么生息，着实把他骇了一跳，进去探过鼻息才松了口气，吩咐手下的侯云：“快去请李太医过来。”
上官容眼睛紧闭，一床金丝锦被一直盖到肩膀，衬得那张瓜子脸柔弱至极，李太医来的时候是被侯云拖来的，衣服扣子都没扣上，一半里衣还露在外面，嘴里“哎呦哎呦”的叫着。
真是有辱斯文，他在宫中多年，怎么一来给这位小主看病就是兵荒马乱的，他心里正腹诽，看见人这样也顾不得仪容了，赶紧把手搭了上去。
李玉的声音在深夜更显低：“李大人，这件事是圣上悄悄吩咐咱家做的，你懂的吧……”
李太医道：“公公放心，我这张嘴断不会让第三人知道此事。”
关清秋觉得自己好像在黑暗中待了很长时间，一个个光怪陆离的片段顺着记忆回溯过来，大雨中孩子腥味潮湿的血，幽幽暗暗的火光中父亲模糊的面容，佳贵妃冰凉像僵冷的蛇一样的躯体，然后就是霁月殿发生的事情。
关清秋第一次这么强烈的感觉，自己错了，对沈衍的估计。
他不是在雪光中和自己谈话家常的少年郎，而是予取予求，顷刻间就能让人家破人亡的帝王，关清秋在被子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她伸手环抱住了自己，像是要从这个动作中寻求一点微不足道的温度。
关清秋烧了两天后醒了过来。
这时顺苏正守在边上，关清秋昏睡了两天，她就两天没有合眼，眼圈下面都是乌青的。
听见动静顿时惊醒：“您终于醒了。”
她起来倒了杯茶过来：“喜儿姑娘和照儿姑娘刚被奴婢催下去了。”
关清秋纵然此时不想说话，知道她们都在这里，心里也有暖流微微闪过。
顺苏把茶递上去，关清秋抬手隔着袖子一挡，示意不喝。
顺苏道：“太医说小主要……”
她躺在床上看着殿中描金绘风的雕梁，她不知道在看着什么，目光空茫茫的一片。
顺苏跟她说了一大堆，但是她看到顺苏的嘴唇开开合合，什么都听不到，顺苏看了一会儿，在心里叹了口气。
“小主，奴婢虽然不知道您发生了什么，但是奴婢知道，您还有事情要做。”
关清秋没有焦点的眼珠微微动了动，顺苏知道她听进去了，继续道：“不管您要做什么，只有等身体好了才行啊。您要是身子垮了，别的不说，咱们宫的人怎么办，外面的娘娘们可都不是良善之辈啊！”
关清秋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
还能做什么？父亲都死了，这茫茫世间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关清秋眼里有薄薄的水汽：“你出去吧。”
……
关清秋的失宠便是从六月十日这日开始的。
因为先前圣上的表现异常，紫台宫的宫人都有了心理准备，反而适应的比较快。
关清秋斜躺在床上，看着窗外一方瓦蓝的天空，阳光灿烂的晴日，外面甚至还能看见五彩斑斓的风筝，日光从天空倾泻下来，照的霁月宫里都一片明亮，外面锃亮的琉璃瓦反射着明亮的光。
关清秋眯了眯眼睛，起来一把关上了高高的窗棂，阳光顿时消失在内室之中。
次日她也没去给皇后请安，只托宫人过去说抱病了，这一病就是一月，等到七月的时候，天气正是酷热之时，关清秋更是不愿出去。
闻笛在宫中完全不知道怎么了，听说关清秋失宠时震惊异常，旁人不知道，她可清楚的很，圣上对姐姐就差捧在手里了，怎么会突然就……
她去了霁月殿几回都被挡在了外面，都被宫人以她抱病之名为由推出来了，她也没去给皇后请安。闻笛心急如焚，都准备去直接问圣上了，但是上官容失宠，连带着她也恩宠不复往常，十天半月都未曾看见圣上了。
她今日早早的就起来了，天色刚露出一线晨曦，侍奉的琉璃道：“小主怎么今儿这么早？”
闻笛往头上插了根银镀金嵌珠簪子：“我今日要去看看圣上，你去帮我到御膳房要一碗冰糖雪耳椰子盅来。”
琉璃心直口快，直接道：“小主是不是为了上官容华的事情？”
闻笛默然。
琉璃直接道：“小主不能去啊。”
闻笛那么温和的性子，罕见的有点发火：“姐姐在霁月殿已有一月未出，圣上就像忘了姐姐一样，我怎么能不急？！”
琉璃道：“您可知上官容华生了什么病？”
“自然是不知，霁月殿对外说感染风寒，这都七月了，什么风寒现在还不好？”
“还有圣上也不问，您不觉得奇怪吗？”琉璃给她递上一对明珠耳铛。
闻笛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容，是啊，要说是真做错了什么触怒了圣上，不是褫夺位分就是禁足，姐姐却什么事都没有。
这样贸然去，万一惹圣上生气事小，万一姐姐有什么事，岂不是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
闻笛想着，戴耳铛的手就放下了。
不过去霁月殿越发勤快了，紫台宫的人多认识她，就算关清秋不见人，也不好直接把人赶出去，每次都是顺苏来说好话把人送走的。
这日闻笛又去了，她知道关清秋不见人，去了多次脸上也有丝惆怅：“不知姐姐生了什么病，怎么连我也不见。”
顺苏脸上有丝尴尬，看四下无人道：“小主这段时间性情大变，别说小主了，除了我们这几个服侍的，连门都没出过。”
闻笛道：“罢了，请姑姑把我绣的这副东西交给姐姐。”
顺苏赶紧收了：“小主客气了。”
上面是薄薄一卷白色的丝帛，用浅金色和淡粉色丝线绣了重瓣莲花的图案，上面花蕊根根分明，在日光下闪着柔美璀璨的光辉。
关清秋看到的时候虽然没说什么，却好好的收进了红木雕花的小匣子里。
次日闻笛又来，关清秋终于不再关门，两人说了会话。
几日后愉贵妃约了闻笛一同来看关清秋，两人说要出门散心，一言一语，关清秋熬不住她们，只得换了衣服跟着同去了。
七月流火的时日，凤凰花开了一片，花瓣慢慢落在地上，轻柔而优雅。
外面天气炎热，愉贵妃虽然特意挑了清凉的地方，但是一个时辰下来也吃不消了，几人待到傍晚时候就分别了，关清秋一整天都心不在焉，此时风吹过反而心情平复了一些。
于是没有回宫，反而在如盖的绿荫下坐了下来。
顺苏看到她难得没有目光空茫，心里也高兴，静静的陪在旁边。
没想到正感受一丝凉意的时候，一个女声从身后传来。
“——不是说抱病吗，怎么在这里坐着？”
关清秋一回头，发现竟然不止有孙更衣，还有皇后和淑妃。
关清秋携着顺苏的手慢慢站起来：“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给淑妃娘娘请安。”
她礼数虽然周全，但是声音过于清冷，反而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微妙感觉。
孙更衣首先耐不住了：“容华的病可好了？”
关清秋站在树下，默然不语。
“一月都未曾给皇后娘娘请安，我还当姐姐是怎么了，现在看来，也没什么要紧的吗？”
孙更衣还要再说的时候，被淑妃打断了，淑妃一手摸着腹部一边道：“上官容华身娇肉贵，自然病要难好些，不知穿成这样是要做什么？”
此言一出，皇后脸上也不太好看：“容华说句话吧。”
关清秋看了眼身上，不过是杏色绣花锦衣，外面罩了件白色轻纱半臂衫斜而已。刚才天气炎热，她解开了外衣，想必在皇后这样古板的人眼中，孟浪了吧。
她不欲现在与皇后争起来，道：“是臣妾的错，皇后娘娘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