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之始,晨曦的微光不一会儿就从高高的天穹挥洒而下,像一幅巨大而精细的绸缎一般,铺在这威严华丽的九重宫阙中。岁月流金,时光荏苒,这样明艳的春光将一切阴私都隐在了不见天日的地方,嫔妃们在宫女的服侍下慵懒起身,她们不知道就在这时候,另一边的破败院落,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小太监的嬉笑声渐渐远去,春日将始的时候,这里依然是刺骨的寒冬,冷风从高高耸立的灰色墙壁中穿堂而过,带来一阵一阵的呜呜声,让人听了发冷。
这里是俗称的冷宫,实际上就是几间荒凉破败的院落,总共就十几间屋子,门上的铜钉上面都积了厚厚的锈灰,里面更是蛛网密布,满地荒芜,与外面富丽的宫殿相比就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时几个小太监吆喝着从这里经过,打破了平静。他们身后推着一个个大木桶,浓烈的汗臭和清晨的雾气混合在一起,熏得人脸色发白,简直连气都喘不过不过来。
他们是负责食材采办的宫人,正要出宫。
经过这里时都忍不住加快了脚步,不是是因为这里的寒凉,更多的是因为冷宫是晦气集中之地,里面不止气味格外呛人,连人都是疯疯癫癫的,暗沉的尘灰好像封闭住了光阴一样,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一个约莫中年的男人,夹在他们中间,他身材稍有些肥胖,勒的衣服都有些发紧,虽然一直低着头,但是仍然能看出不同。他的脸色和旁边的太监截然不同,负责采办食材的人在外面风吹日晒,皮肤大多粗糙发暗,而这个中年男人肌肤是不见阳光的的发白。一双手竟然尤为白皙,出乎意料的像女子,一看就与旁人不同,若是有人掀开他的衣服,就会发现他的内衣是非二等太监不可穿的富贵料子。
此时他紧紧护着手里的小包裹,夹杂在人群中间朝外面走去。
侍卫照常检查过之后说了声:“放行。”
中年男子手一直在不受控制的发抖,前面的人一个个往前走去,只见快要到他的时候,那一刻他的眼神深处不可抑制的冒出了狂喜。
眼看就要出去的时候,突然从旁边突然伸出来一只手,像钳子一般夹住了他,把他狠狠往后一拽。
男子面色几乎狰狞了,尖锐的声音刚要出口时,看见了身后几名男子的面容,嗓音立马就被堵在了喉咙里。
他面色一下子发白,几乎站立不住。
完了……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你们要干什么?”他还在垂死挣扎着。
为首的男人笑了笑:“康泰公公,别来无恙。”
康泰瞳孔骤然紧缩,他一下子想起了这个男人——这个太监是紫台宫的小钟子。
“这个人根本不是采办处的人,差点就让他混出去了,我们奉命将此人带回去。”小钟子对侍卫解释道。
旁边的几个侍卫也睁大了眼睛,闻言狠狠瞪了康泰一眼,要是真让他混出去了,到时候问罪的可是他们。
“他娘的……”有个脾气爆的已经忍不住骂骂咧咧。
同僚把他一拉,他才住嘴了,还是没忍住瞪了康泰一眼。
小钟子手中做了个手势,身后几名身材高大的侍卫立马把康泰押了下去,一瞬间康泰只想大声叫嚷,落到别的地方也好比落到紫台宫那里的好,那位和他主子积怨已深,他被押去指不定要落到什么下场。他当下只想着把其他人引过来,当他张嘴的刹那,还没发出声,就被如狼似虎的侍卫堵住了嘴,小钟子微微的笑了笑,眼神中却带着阴沉之色,挥了挥手,几人就往回走去。
他们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行走太监,实际上,康泰的手被紧紧地绑在一起,连动都不能动一下,康泰的嘴被堵住了,只能呜呜,却发不出只言半语,他一步一步走在泛着冷光的青石板上。
凌晨的天光那一丝金线现破云而来,弥漫在初春微寒的空气中,两边高高耸立的宫墙投下来明明妹妹的阴影。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在里面,这种引颈待戮的感觉,让人十分不好受,开始他的步子都走不稳,脚步虚乏的厉害,几乎挂在了那两个侍卫身上,走了一段时间后却反而麻木了下来,一路上康泰想了很多,从一开始给宫中娘娘当牛做马,到后来逐渐投主子的欢心,到现在成了人人奉承的二等太监……
门却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看到上官容的时候,她坐在后堂的梨花大椅上,桌面上一副泼墨山水笔触肆意,磅礴的气势似乎要从纸上跃出来一样。上官容看着这幅画,好像已经深深沉浸在了里面。
他看着上官容,直接问道:“小主在宫里滥用私刑,果真是有了皇上的宠爱,就可以无所顾忌了吗?”
听了康泰的话,出乎意料的,她脸上并没有怒气,只是说了声:“公公一路奔波,想必辛苦,不如坐吧?”她对一个宫人道:“搬张椅子过来。”
康泰站在那儿面无表情,过了半天才冷冷道:“上官小主,想干什么就直说吧,没必要拐弯抹角的。”
上官容并没有跟他说话,反而是极为有耐心的看着手中字画,殿中几人没有一个人动,只有众人的呼吸声回荡在空旷的殿中,空气中仿佛像粘稠的液体,一点一滴沉默的流动着。
半晌康泰终于主动坐下了:“小主究竟想干什么?”
上官容曳地水袖裙,东菱玉缠丝曲簪,极为简单的装束,看上去就想个秀美温婉的小姐,但是康泰跟佳家贵妃那么久久,知道面前这个跟佳贵妃针锋相对的也不落下风的女子并没有表面上这么漂亮柔弱。
相反,这女子心机相当深沉,在跟佳贵妃你来我往气势不输,反而在这后宫稳稳占有一席之地,自有她的本事所在,康泰想到这里,眼里不由藏着深深的警惕。
关清秋也不在意,这把旁边的一张纸递了过去。
康泰看了那张纸,浑身霎时间一震,这张纸是镜花笺,是佳贵妃让他给上官容下毒之时,那包着毒粉的纸。
关清秋不待他说话,就让顺苏拿过来一个软枕,那个软枕上面绣着攒花,刺绣描金的图案,康泰却放佛看到了什么刺眼而肮脏的东西,飞快的把手中软枕扔了出去。
他的嘴唇微微发抖,却发不出一个声音……
僵硬半晌后,终于开口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简直不敢置信,这两样东西他清清楚楚的记得,那张纸是他当初用来下毒的,平儿和那个小太监做了替罪羊,事后他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万万没想到百密一疏,还是让上官容抓住了把柄,但是让他奇怪的是,既然镜花笺上官容都得到了,为什么时至今日才把这张纸翻出来。
他记得没有一丝错漏,当时李嫔被打入冷宫,关清秋并没有攀扯过别人半点,当时只是沉默而已。
他万万没想到上官容,这不是沉默,而是把这要紧的证据拿捏在手里这么久——
注意下面那个软枕时,他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李嫔怀孕之时,他做的手脚,万万没想到上官容怎么会发现?
上官容慢慢喝了口水,姿势好整以暇,像是完全没把康泰放在眼里。殿中气氛沉默的几乎让人窒息,康泰终于忍不住了,准备说话的时候,听到上官容秋淡淡开口:“事到如今,你还不打算说实话吗?”
看康泰不答,她又轻声说了几个字句。
“你——”
康泰深深陷在了椅子里面,身体极度僵硬,他的牙关都死死咬在了一起,一个字都发不出来。这些事情的的确确都是他做的,但他没想到的是上官容竟然一笔一笔,事无巨细的全都知道。
“砰。”
康泰一惊之下抬头,却发现只是上官容亲手把一杯茶水放到了桌面。
外面日光照进来,她的半边侧脸尤为清晰,轮廓清隽秀美,瞳孔深处却反射着微不可察的幽光。
关清秋察觉康泰抬头,她甚至微微笑了一下,纤长的睫毛挡住了日光,她薄薄的眼皮在阴影里面,清透的眼珠子像是冰冷的宝石一样,散发着无机质的冰凉的光芒。
不知道为什么康泰突然打了一个寒颤,冷汗一丝一丝冒出来浸湿了衣衫。
他急促的呼吸了片刻,须臾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从一个小太监开始,就在宫里当差,多年来,佳贵妃在宫中也是跋扈多时,地位一直屹立不倒,他没想到最后在一个年不过双十的少女手里吃了大亏。
现在康泰已经完全没有反抗意识了,有些疲惫的道:“你想让我干什么?直接说吧。”
关清秋平视他双目,慢慢笑了一下:“佳贵妃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良禽择木而栖,公公也不打算为自己考虑一点吗?”
康泰脸色阴晴不定,过了一会道:“小主的意思是?”
“冤有头债有主,谁犯下的罪,自然要去找谁?旁人可背不了这个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