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高台下去，湖心亭内竹帘垂下，四面的清水结着冰，其中锦鲤在厚厚的冰下一动不动，若是有人惊动水面，就能看到锦鲤四散而逃。
水面阵阵凉风，加上园中不知名的奇花异卉飘来的清香，与雪的清冽交织在一起。
沈衍转头，对着远处的小棚子吹了声口哨。
随着口哨声一落，关清秋就听到轻微的细碎声在耳边出现。没一会儿，一只小鹿俏生生的出现在面前，雪白映雪白。
一双大眼睛看着关清秋眨呀眨，温暖绒毛不停的往她身上蹭，丝毫不顾旁边沈衍的僵硬脸色。
关清秋蹲下来双手轻轻搂着小鹿脖子，一人一鹿十分亲近，沈衍看的眼热，不知是羡慕白鹿还是羡慕关清秋。
伸出手准备过下手瘾时，却见一人一鹿齐齐躲开，白鹿更是侧过毛茸茸的脑袋，眼睛里出现一抹人性化的嫌弃。
沈衍只得望了望天，悻悻的收回手。
关清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笑了半晌后脸上突然浮现一抹薄红，心里默默地想自己这样的确不太地道啊。
“小没良心。”沈衍睨着她，无奈的道。
关清秋红着脸把隔着袖子握住了沈衍的手腕，慢慢放到白鹿背脊上。
白鹿瞅了瞅两人，这下却没躲开。
好不容易摸到白鹿，沈衍心思却不在上面，脑子里全是关清秋隔着袖子的葱白指尖。
外面雪落无声，薄薄的油纸伞挡住了绵绵的雪花，两人都不是小儿女，却心有灵犀的心跳起来，关清秋的袖中的细密香气与沈衍清雅的龙涎香交织在一起，幽幽的散入楼台深处。
四周静到了极处，关清秋甚至能听到雪水落在在檐下的滴滴清响，偶尔雪落下的悉索声都轻微可闻。
“哒！”
突然一声轻响，两人不约而同的回过神来，黏在一起的眸子几乎同时转开。
无言半晌才发现是小鹿踢了踢蹄子，沈衍到底做了这么多年皇帝，心性沉稳非关清秋可比，若无其事的咳了声后，道：“看了半天，今日先回吧。”
关清秋心乱如麻，根本没注意到沈衍说了什么，胡乱应了一声就跟着人走了，也没看到沈衍侧脸轻轻瞪了小鹿一眼——
小鹿则无辜的回望他……根本不知道饲主的流氓心思，当下溜溜达达的回小棚子了。
两人过后沿着西楼台往回行走，这里景致虽美，地方却偏僻。这么冷的天没人愿意花大把时间过来看景，因此四周人少，十分冷清，只有些往来宫人。八壹中文網
两人还没从刚才的情境中完全回过神来，有些尴尬，一路都沉默着，直到行至石子路那里，听得旁边传过来一阵喧哗，仔细听像是宫人在争执。
沈衍与关清秋对视一眼，停下了脚步。
“这……”李玉望着沈衍。
“前面是哪里？”沈衍问道。
“回圣上的话，前面是佳贵妃娘娘的永夜宫。”
沈衍听到佳贵妃时神色有些冷淡。
关清秋在旁道：“不知里面在做什么，圣上要进去瞧瞧吗？”
“也好，看看贵妃宫里什么事这样热闹。”沈衍淡淡一笑。
李玉推开大门，在前面带路，像没看见里面的场景一般，尖尖的嗓音叫道：“圣上驾到！”
……
永夜宫里，佳贵妃斜斜倚在梨花木大椅上，腿上盖了件大大的狐裘，姿态悠闲，完全不被下面的吵嚷影响。她今天穿了一身玫瑰印花底子的翻折领连衣窄袖长裙，腰际束带，下长曳地，翻领及袖口绣着精致的凤衔折枝花纹。椎状的回鹘髻上戴着桃形金凤冠，簪钗双插，耳旁都是成套的金玉耳坠，说话间都闪烁出的粼粼波光，越发显得妩媚不可方物。
与之对比鲜明的是下面的陆更衣，她手里捧着一本《女戒》，面色冻得发紫，一身衣裳在雪水中浸的半湿，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频率颤抖着。
“怎么不读了？”佳贵妃连眼睛都没睁开，听到没声了懒懒的问。
“贵妃娘娘息怒，天太冷了，我们主儿会冻坏的。”陆更衣旁边的宫女俯在地上磕头不止，“贵妃娘娘高抬贵手，绕过主儿这一回吧。”
佳贵妃不耐的眉头一蹙，旁边的春雨立刻厉声道：“放肆，娘娘问话岂有你说话的余地！”唬的宫女熄了声才放缓了语速道：“陆小主，我们主儿念在您是初犯，已经够仁德的了，如今不过是小惩大诫。若是您不肯，我们娘娘明儿就去回禀皇后娘娘，到时候您怕是……”
春雨没说完，眼睛瞥着陆更衣，里面的意思明明白白。
陆更衣家室不高，在宫里本来就低头做人，佳贵妃这样的根本就不敢回嘴，前段时间琉璃被赶了出去说了两句就被佳贵妃堵回去了，身边的人换的换，走的走，只剩下云儿一个了。
今天在宫里突然闯进来几个力气大的嬷嬷，把她绑到了这里，惊慌了半天才知道是为了什么，解释了一遍又一遍却是没有一个人听，她在雪地里跪了足有两个时辰了，现下全身都冻的僵硬了，雪粒簌簌地打在脸上，起先还有感觉，后来都麻木了。手酸的连书都举不起来，只觉得寒风刺骨，直直往骨头缝里钻……
她微微一颤，僵的发硬的手拿起《女戒》，衣衫上的冰棱片片落下来，在地上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身体也是一阵冷一阵热，上面佳贵妃的身影纹丝不动，甚至连眼睛都慵懒的闭着，再往上看，是冰冷的宫檐断墙，鸟声沙哑的在天上叫着，声声凄凉不已……
她眼睛中泪光一闪而过：“嫔妾读就是了。”
“主儿……”宫女握住她的手垂泪道。
陆闻笛勉强一笑：“不碍事的。”
佳贵妃在上面早等的不耐烦了：“外面天寒地冻的，要不是你本宫也不会在这里受累，你还有脸在这里矫情。罢了，我也不要你读了，你晚上就在这院里思过吧。”
这天水都要冻成冰珠子，要是在一晚上人岂不是要冻伤了心肺！
“您这不是要我们主儿的命吗？”陆更衣的宫女又恐又怒，终于忍不住喊出来了。
佳贵妃刚准备进去，听得这话脸上霍然变色，眉间都浮上了怒意。
她居高临下的坐在上面，眼睛冷的让人发寒：“大胆！小小宫人都敢指着我的鼻子骂了！”
陆闻笛在底下看到她头上的碧玺挂珠长簪不停摇晃，随即一道疾言厉色德声音从她嘴里传出，顿时吓得白了脸。
“春雨你还站着干嘛，给我狠狠的打！”
春雨响亮地应了声，利索上前，劈头就重重给了一个耳光！
那宫女性子虽直，却是个经不住打的，一巴掌嘴角的血丝立马就下来了，春雨打的那宫女呜呜直哭犹不解恨，轮圆了胳膊还要打！
正混乱间，外头忽然有太监的通报声传进：“皇上驾到——”
阖宫的人都愣住了，尤其是春雨，手在半空正不知如何是好，佳贵妃使了个眼色，里面的宫人立马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一声刚落，圣上就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关上官容，佳贵妃霎那间手指一紧，随即上前几步行礼。
“起来吧，这是怎么了？”沈衍虚扶了一把。
佳贵妃抬起脸道：“圣上总算来了。”说话间已是泪水婆娑，眼看就要滴落下来。
沈衍话中带着关切：“这是怎么了？”
“臣妾本来在云禧宫和容妃妹妹在一块儿，听到宫里出了事才匆匆赶回来，没想到看到陆更衣身边的宫人手脚不干净。春雨今天清点东西发现少了，下午竟然在陆更衣的宫中发现了，要是旁的也就罢了，可是偷的偏偏是圣上亲赏的翡翠玉箫，臣妾这才动了气。”
闻笛整个人跪在地上，身上的雪把衣服都要盖住了，看见他们眼珠子都不会转了，旁边的关清秋进来后就一直看着她，听了这话才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嘴，闻笛这么怯弱的性子别说顶撞，怕是污蔑的话她都不敢反驳。
沈衍微微蹙眉，问春雨：“箫呢？”
春雨一愣，看贵妃望了眼宫里才反应过来：“奴婢已经拿回去了。”
佳贵妃微微松了口气。
“圣上，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情本想回禀了皇后娘娘把人打发出去，后来想着，臣妾与陆更衣好歹是姐妹相称，就私下教训一顿宫人，彼此揭过算了。”佳贵妃说着就哽咽起来，泪珠成串的流下来，“没想到陆更衣不领臣妾的情就算了，还公然顶撞臣妾，臣妾也是气极了才罚她在这里读规矩。”
旁边的李玉纵然是宦官，都觉得这娇美面孔楚楚动人，果然沈衍也叹了口气，“贵妃受委屈了，这样的事情难为你了。”
听得沈衍的话关清秋和地上的闻笛心里都是一紧。
只见佳贵妃偎在沈衍怀里哀泣不止，沈衍心疼道：“上官贵人，把陆更衣带回你宫里好好惩处，别在这里惹贵妃生气了。”
关清秋眼睛一亮，知道沈衍在给她们台阶下，赶紧道：“是，臣妾这就带陆更衣走。”
沈衍淡淡嗯了一声。
“那偷盗……”佳贵妃急道。
“贵妃，朕自有处置。”沈衍放柔声音，“外面寒气重，朕陪你一起进宫暖暖，你身子弱，小心过了寒气。”
“是。”沈衍都这么说了，佳贵妃再有不甘也只能咽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