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刚登基的时候一月都去不了后宫两次,后来政事少了,加之太后催促,每日敬事房送上来的绿头牌一星期总会翻两次,佳贵妃,淑昭容得宠也不过是略多了一些,各宫嫔妃总体来说是雨露均分的,只有上官容是个例外,所有她们才如此愤懑不平。
上官容禁足之后再出来,圣上虽然晋了位分,也没怎么厚待,反而是佳贵妃现在可谓是一枝独秀,圣上隔几日总会去一次,得宠的势头比之前更加明显,上官容得宠时众人日常还能见到圣上,到了佳贵妃这里却是连圣上的影子都见不到了。
因此众人虽然脸上奉承,心底哪个不骂她,都想着还不如关清秋得宠呢。
一盏盏宫灯照的清昭殿亮如白昼,沈衍在紫檀大桌上批阅奏折,细细的狼毫小笔在上面圈圈点点。要紧地方都用朱红的小字做了批注。
上次提出内阁之事,群臣反对居多,尤其是身居宰相要职的高和昌几乎要以头抢地的死谏了。如果要硬来只会让波云诡谲的局势更加复杂,内阁明面上暂时行不通,他就私下让几个有见地又忠心的臣子暗中帮他处理些事务。
每日的奏折就是其中事务的一部分,真正的国家要务只占了奏折的一部分,剩余的有些是寻常的请安问候,有些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甚至还的是老臣想把家中女儿送入宫中的。
在这些事下,大臣的公文词不达意都是小事了,沈衍虽然勤政,但是每日看这些也不免烦躁。但是自从几个近臣分门别类后,效率提高了不少,重要的沈衍仔细批注,像请安一类的直接原样打发下去就行了。今天早早就看完了,这时李玉刚好递过来绿头牌。
沈衍缓缓问道:“李玉,你看朕对佳贵妃如何?”
李玉躬身回答:“圣上仁德,对各宫娘娘都是极好的。”
沈衍也不在意李玉打太极,两指缓缓抹过上官容的牌子,摩挲了一会儿却还是翻了佳贵妃的牌子。
……
正值寒冬,永夜宫中的暖阁却不见丝毫寒意,暖气自地龙游走而上,把冰凉的地砖都熏得温润宜人。各色奇珍异卉的香气合在热气中侬艳的过尽了一室的春色,一眨眼仿佛就是很久很久……
外面的守夜的童子尽职尽责站在原地,不敢有一丝疏忽,他有个很好听的名字,侯云,年仅十五,家中遇到饥荒年份,全家几乎被饿死,就剩下了他一个整天在外面乞讨,年幼的侯云拖着几可见骨的瘦弱身子,撑着一口气去给娘亲找那丢了的木簪子。
那木簪子他看过,就是普通的柳木,还没有小摊子上的精致小巧。但是,娘亲喜欢啊,家里一粒米都没有的时候,就整日拿着那簪子,好似能充饥一般。年幼的侯云只觉得难过,连挨了几顿打换回来的小半番薯都吃不下去。
才十岁的孩子懂什么?
他不知道有句话叫人间苦,最苦是相思。
小侯云抹去脸上的眼泪一咬牙就往外跑,还没找到簪子又被拿了番薯的人家看到了,几乎被打了个半死,红着眼的中年男人把小侯云的脑袋死死摁在雪地里打,小侯云只敢双手抱着头,不敢还手,怕被打的更厉害,也不敢叫喊,他虽年幼,也知道半个番薯在现在的光景里几乎顶得上一件华贵大衣了。
在疼的倒地的时候他还有些愧疚,他听隔壁的老先生说过什么叫礼仪道德,老先生说过偷盗是不好的事情,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可是他有些迷茫……因为说这话老先生都已经不在了呀。
血滴在那白茫茫的大雪里没一会儿就看不见了,当时只以为要死在这冷天的侯云被出门办事的大人瞧见,带会了宫中,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小侯云后来才知道大人是宫中的宦官,人称李玉。他醒来后听见那位大人说了很长一句话。
“你娘已经死了,但是妹妹还活着。现在外面是饥荒年,你这样的出去多半也是个做他人口粮的命,你想出去现在我就把你送出宫,要是想留下只能做太监,去留全凭你自己。”李玉当时虽然也才三十岁,但是在宫中那点子同情早就被消磨光了,带这东西回来不过是一时动了恻隐,再多的就不会干涉了,他这样想着,声音也淡漠的很。
小侯云犹豫半天,还是留下了,只觉得自己一条烂命,死了也就死了,而妹妹,是娘亲说要照顾的。
不管她怎么面黄肌瘦,在小侯云心里,是天下间最美的女子了。
他以前只知道皇宫很大,重重宫门包裹着里面的尊贵人物,穿的和神仙似的,在宫外的时候时也常听自家娘亲说皇宫去不得,那是个吃人的地方,后来进来知道神仙也有各种不顺心,远没有他们这些务农人家过的简单。
带回宫后没多久就被带去做打杂的活计了,少有的俸钱送去宫外,李玉当时还不是大太监,在宫中也是步步小心,根本没把侯云放在身边,也没吩咐人格外照顾。
一些年纪不大的小宦官已经学会三三两两的抱团了,很瞧不上才来的,觉得侯云行为举止都与他们不同,身世凄苦的侯云没觉得有什么要紧的,对那些或冷眼或嬉笑的小宦官也没什么怨气,现在一天有个窝窝吃,他已经很知足了,宫中规矩森严,一举一动都要小心,错了规矩那是要被活该打死的,侯云一直战战兢兢的做事,后来遇见李玉的时候才慢慢做到了御前。
他看见过对食的宫女太监,看见过被主子倒打一耙活活扔进井里的柔弱宫女,他还是那个看见蚂蚁都会绕路的小乞儿。
“其实……宫中不吃人,人才吃人呐。”侯云揣着袖子喃喃道。
一站就是许久,好不容易熬到了换班的时辰,却被告知那人来不了了,烦请替他站会儿,从来好脾气的侯云说了句不妨事,便丝毫休息都无得跟着沈衍去了早朝,现下又在清昭殿门口站着。
直到听得环翠叮咚的声音才回过神来,雕刻九龙纹样的朱栏前,两个女子对立而站,一个妩媚天成,锦衣华服,一个薄施粉黛却难掩容色,他认出正是佳贵妃娘娘和圣上正宠的上官贵人,赶紧低下头,让自己存在感小些,怕做了两位主子的出气筒。
“妹妹怎么现在过来了?”佳贵妃轻笑道,语气平和身体却是分毫不让,整个人挡在门口,明摆着不让关清秋进来。
现在早朝刚过,佳贵妃昨夜侍寝,今天还没到中午又跟过来了。
关清秋于是也笑了:“贵妃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您在里面,别人连见圣上一面都不能吗?”
佳贵妃原本就不喜关清秋,气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你——”
她刚准备厉声的时候看见了旁边立着的小宦官,想着是在御前,方才抚着胸口噤声。她缓了口气收敛容色,转眼间又是那个仪态万千的贵妃娘娘:“敢直言顶撞本宫,你给本宫记着。”她嫣然一笑,声音却极冷。
关清秋于是貌似恭谨的低下了头,仿佛无限柔弱的的样子:“嫔妾对贵妃娘娘敬慕有加,娘娘说什么嫔妾实在是听不懂。”
“你——”佳贵妃俏脸上怒容顿显。
正在这时,李玉出来了,小跑着道:“两位主子都进去吧,圣上已经等着了。”
佳贵妃满心的怒气发不出来,转身时狠狠剐了关清秋一眼,才施施踩着锦绣华贵的软底绣鞋进去。
“圣上。”
关清秋也跟着福了一礼:“臣妾给圣上请安。”
沈衍原本坐在上面看呈上来的奏折,见她们来了笑道:“快坐下暖暖,这么冷的天冻坏了吧。”
关清秋回之一笑:“臣妾出来时间不长。”
沈衍执了她的手试了试温度,叹了口气:“都冰凉的,还说不长。”
关清秋抬头望着沈衍轻轻一笑。
两人说话间却是把佳贵妃晾在了那里,佳贵妃虽然在两人旁边,但是只感觉这两人之间有一种无形的气场,将其他人都隔离了开,她面色有一瞬间的阴鸷,随即又恢复如常。
关清秋浑然不觉旁边气氛的变化,倒是沈衍有所察觉,温言道:“贵妃也暖暖吧。”
佳贵妃脸色这才好转,盈盈道:“多谢圣上。”
她坐在椅子上,一举一动都仿佛有着难言的韵味,特别是胸前衣裳轻轻摆动间便好似有无限风情,宫中后妃中有三绝,皇后的仪态,许容华的柳腰,但最绝妙的还要数佳贵妃,但是今天沈衍看都没看一眼,一直看着关清秋。
外面的雪光透进来,映衬的佳贵妃的脸色一点点沉寂了下去。
圣上眼中满是笑意,好看至极的桃花眸子轻轻眯着,一张脸都亮了起来,圣上从来没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样子。
圣上待嫔妃们是很好的,赏赐名分一样不少,然而温和之余又是淡漠的,他对谁都是笑吟吟的,生气的时候极少,表面上不说,宫中后妃知道,其实她们内心深处都有着一个隐隐约约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