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府的卧房之中,一盏灯火放在桌上。 陆夫人累的不轻,汗水把裙子都打湿了些,从软榻上下来,把紧贴在身上的薄裤和裙摆拉平,微笑道: “令儿,怎么样?“ 许不令脸色发青,只觉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被死死压制的锁龙蛊都快发作了。 可陆夫人认认真真的推拿是一片好心,自己心术不正总不能责怪陆夫人,许不令趴了片刻静气凝神,把无名之火压下去后,才坐起身来,微笑道: “不错,嗯……以后这种事还是让丫鬟来,陆姨身子文弱,累坏了吧?”
陆夫人确实有点累,胳膊都酸死了,把药酒收起来,擦干净手后揉了揉胳膊,眸子里带着几分成就感: “没事,御医说着药酒劲儿大,隔半个月才能用一次,我休息几天就好了。”
“劲儿确实大……” 许不令轻轻笑了下,起身穿上衣袍,扶着陆夫人往外走:“我送你回去吧,出了一身汗,明天还有事儿,早点休息。”
陆夫人方才已经和许不令聊了很久,此时又累又渴,瞧见许不令也有点累的模样,便把月奴叫了进来,微笑道:“你也早点休息,我自己回去即可,明天再过来带你去萧家。”
许不令含笑点头,把陆夫人送出了廊道,目光有些不听话的扫向风风韵韵的背影,理智又让他把目光偏开。 “这什么鬼药酒……” 许不令眉头紧蹙,目光移向了还在花园里呼呼大睡的小满枝和打坐的宁玉合。 馒头…… 许不令轻咳了一声,揉了揉额头,转身就走进屋里,换了身墨黑色的长袍,然后飞身上了屋檐。 宁玉合一直没入定,胡思乱想着乱七八糟的事儿,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看向大路不走走屋顶的徒弟,疑惑道: “令儿,怎么了?”
许不令站在屋顶上,眨了眨眼睛:“嗯……出去办点事。”
说着便消失在了屋檐上。 “大晚上办事?”
宁玉合皱了皱眉,稍微算了下,距离上次太后去芙蓉观,好像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 !! 宁玉合瞪大眼睛,表情十分怪异,暗道:难不成令儿准备在皇宫欺负太后,这……这怎么行…… 宁玉合本想起身跟上去劝说许不令别冒险,可这种事儿劝说起来好像也不对劲,稍微犹豫了下,还是只当做啥都没看见,抱着呼呼大睡的祝满枝进了屋里…… -------- 宫灯随风摇曳。 身着黑色长裙的娇艳美人,带着巧娥做出端庄大气的模样,脚步轻快的走出了死气沉沉的长乐宫。 萧绮站在廊道中目送,腰间衿带将葫芦般的身材勾勒的淋漓尽致,一根金簪斜插在凌云髻之间,金簪凤首衔着一粒明珠,双手叠放在腰间,骨子里的端庄贵气不需刻意动作便展现了出来。 人影消失在巍峨的宫城中后,萧绮抬手勾了勾耳畔的发丝,低头展开大红凤袍看了看,摇头无奈一笑,便转身走向了寝殿。 跟随的宫女看着跟随‘太后’的壮妇,疑惑太后和萧大小姐为什么把丫鬟换了,可这些事情她们当宫女的自然不好多说,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萧绮走到寝殿的飞檐下,微微偏头,声音清冷: “本宫心情不好,都下去歇息吧,不用伺候了。”
“是。”
宫女们早就想下班了,微微欠身,便叽叽喳喳的跑了下去。 萧绮瞧见这没规矩的模样微微蹙眉,可深宫大内本就死气沉沉,为了点死规矩把人逼成行尸走肉本就不对,当下也没有多说,只是偏头看向贴身丫鬟: “兰花,你也去休息吧,皇城大内,不会出事儿。”
身材壮硕的兰花,微微颔首领命,便走向了寝殿的附近的房舍。 萧绮孤身一人进入寝殿,看着琳琅满目的几个多宝架,还有桌子上拜访整齐的各种工具,似乎能想象到妹妹漫漫长夜一个人呆在这里忙活的场景。她缓步走到多宝架前,看着上面手工制作的小人、小马、小车,眼中带着几分笑意: “手艺真差劲……” 稍微看了片刻,虽然琳琅满目却没什么能入眼的东西,萧绮还没有什么睡意,转身走到了凤床旁坐下,盯着雕梁画栋却死气沉沉的诺大寝室,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干什么了。 以前在淮南萧家当家主,多年来没有半刻钟松懈过,也曾被如山的压力逼的几乎发疯,时间一长便也适应习惯了。忽然来到这无所事事皇宫里,最初的一点点新鲜感散去后,整个世界仿佛都只剩下了死寂。 时至此刻,萧绮才感同身受的体会到,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十年来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若真是她进了宫,恐怕两三天就憋疯了,除了盼着快点走到人生的尽头,好像没有任何能期盼的事情。 萧绮抿了抿嘴,血脉相连,她如何不心疼自己的亲妹妹,可她过的日子是另一个极端,不比饱受深宫凄苦的妹妹好多少。世道便是这样,在世家门阀、帝王将相的较量之间,一个人的生死都微不足道,更何况是些许寂寞或者压力。 萧绮在床边坐了片刻,没有半分睡意,或许是想切身体会一下妹妹平日的生活吧,站起身来走走看看,顺着架子上物件一路看过去,从寝殿的角落找到了几个酒瓶。蹲下拿起一个小银壶,打开之后凑在鼻子前闻了闻,很特别的异香扑鼻而来。 “唉……” 萧绮脸色平静,心却揪了下,想了想,站起身来走到后窗旁边,把酒壶里面的毒酒直接倒进了花园里面,瓶子也给扔了,然后重新走回架子旁,检查剩下的酒壶。 好在只有一壶毒酒,剩下的都是‘杏花酿’‘青玉酿’‘断玉烧’之内的酒水。 萧绮经常从门客的口中听说这‘天下第一烈酒’,只是平日里为了保持脑子的清醒,滴酒不沾,可今天晚上,好像可以把那些权谋算计暂时忘却了…… 夜晚寂静的有些吓人,寂静的让人仔细去感觉声响都感觉不到,仿佛整个世界都是死的。 萧绮沉默了片刻,拿起了一壶断玉烧,又走到凤床旁边,蹲下用手在床下摸了摸,很轻松的找到了太后想方设法藏起来的小箱子。 “这么多年了,藏东西的习惯都没改……” 萧绮把小箱子拿起来,走到了软榻旁边坐下,先是拿起断玉烧抿了一口。 清酒入喉,热辣直冲肺腑,便如同烧红的铁水在胃里面搅动,让人止不住的颤抖。 可偏偏又是这种让人难以忍受的烈酒,才能让人把心思全部抛开,精神集中在酒水上。 萧绮额头浮起一层汗水,眉头紧蹙轻咳了两声,总算是明白江湖人为什么把这除了烈再无特点的酒水,当成死之前也要来一口的佳酿了。 江湖路远,伴随的大半都是孤寂,也只有这种难以入喉的东西,才能让人感觉到自己还是活的,而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呼……” 萧绮缓了片刻,拿起酒壶看了看:“怪不得江湖人都说,喝过一口便再也忘不掉……确实如此……” 又小抿了一口断玉烧后,萧绮放下酒壶,把箱子打开扫了一眼——宣纸、荷包、小人、狐狸尾巴。 木头雕刻的小人是个抬手作揖的年轻公子,看起来非常漂亮,模模糊糊的她也认不出来是谁。 萧绮打量几眼后,把木头小人放在一边,又拿起狐狸尾巴——白色尾巴毛茸茸的,顶端是个红木雕琢出来的圆锥体,应当还没有做完,打磨的不够精细。 萧绮拿着狐狸尾巴思索许久,也没弄明白用处,只当是某个大型物件上面的一部分,重新放回了箱子里,又拿起旁边的荷包,打开之后,倒出了一个红绳穿着的金鹌鹑蛋。 “嗯?”
萧绮酡红的脸颊显出几分疑惑,拿着金鹌鹑蛋,仔细打量了下,又凑到耳边晃了晃,里面有东西转动的细微声响。略微沉吟,她用手捏着红绳拉了拉。 沙沙—— 嗡嗡嗡~~ 金鹌鹑蛋抖动起来,颇为神奇。 萧绮脸颊上带着几分疑惑,眯眼稍微思索了片刻,便“呀—”的把金鹌鹑蛋扔到了榻上,眼中带着几分恼火,想了想,又如避蛇蝎般的掏出手帕,把金鹌鹑蛋放回了荷包里面,丢进了箱子里。 “这个湘儿……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萧绮眼神怪异,淡扫娥眉微微蹙起,沉默了片刻,却又叹了口气,抬手拿起了一叠宣纸,打开扫了一眼,哪想到这一眼下去,便是愣住了。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这谁写的反诗……”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萧绮目光渐渐凝重,仔细打量着手上的诗稿,完全没想到妹妹竟然藏了这么多世间罕有的诗词。她知道湘儿喜欢诗词和才子,可喜欢归喜欢,这些从未传出去过的诗词,是从哪儿弄来的,记忆中没这号才子呀…… 随意翻看了下,萧绮目光越来越惊讶,明显能看出这些诗词不是一个人写的,却又每首都是百年难遇的佳作,写这些诗词的人,根本就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 夜深人静,灯火清幽。 身着大红凤裙的萧绮,渐渐靠在了软榻上,一手拿着酒壶,把诗稿放在腿上,一张张仔细翻阅,房间里只剩下纸张翻阅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