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一声清亮的呼唤,杨广猛地回过身子,一下子看到站在宫殿门口的正是六娘!
杨广二话不说,当即大步飞奔过去。
“六娘,你有没有事?”杨广连忙问道,陈婤自然是摇了摇头。其实也是杨广担心过头了,杨玄感虽然在城外围攻了些日子,但到底没有真的打进城里,所以陈婤此刻除了面色有些发白外,其他一切都如往常。
杨广见状总算放下心来,说道:“那就好,那就好。”就在这时,大理卿郑善果等人听闻杨广已经到了行宫,当即求见
陈婤知道杨广此刻刚回来,就算是叛军已经不足为惧,还是有许多事情在等着他去处理,于是把他往外推去:“你先忙吧,我就在行宫待着,哪里都不会去的。”
杨广也明白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一一解决,便说道:“你放心,这一次我不会轻易放过这些人的!”如果不是杨玄感生生搅出来的这场闹剧,如今高元定然已经跪在他的面前承认自己的错误了。
所以杨广来到前殿后,当即下令让郑善果与樊子盖一定要将杨玄感的党羽追查清楚。而樊子盖等人眼见至尊都亲自放下话来要严惩不贷,顿时搬出了各种严刑峻法,无论是不是真的与杨玄感有所勾结,反正只要是看着可疑的,要么直接杀了,要么就判为流放。就连先前杨玄感为了笼络人心而打开粮仓赈济过的那些百姓,也被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扣上了通敌的罪名,全部坑杀于洛阳城南。
一时间,显仁宫里的宫婢是人满为患——因为那些被杀的人都是顶着谋逆的罪名,他们的家眷也因此被籍没进宫,从此沦为了宫婢。
陈婤看着行宫里几乎是一夜之间,来来往往的尽是些新面孔却面色灰败的宫婢,不免有些忧虑起来,尤其是在她看到了宫里明显有不少年纪与翟令儿相仿,甚至还要更为年幼的孩子后,心情更是一落千丈。
就算她对外面的情况再一无所知,眼下看看宫里这么多形容哀戚的宫婢,也知道这一次因为杨玄感的造反会有多少人因此受了连累。她想劝上一劝,可是杨广似乎料到了她会有此一举,这几日并没回寝殿里休息。
想到这里,陈婤也是愁容满面。即便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算杨广不幸真的步上了父亲的后尘,她也会生死相随。可是,可是就算是当年的陈叔宝,也没有将百姓折腾到如此地步呀!
陈婤简直就要急得团团转了,不过好在杨广这天晚上忙完手中的事情,终于回到了寝殿里。
“什么,阿摐你还要去打高句丽!”陈婤一听杨广说他准备再次征辽的时候,当即激动地站了起来。
杨广一早就猜到陈婤知道后必然会反对的意见,但还是不由得扶了扶自己的额头,疲倦地应了一声:“嗯,我已经和来护儿他们商量过了,这一次必然能让高元亲自前来投降。”
“可是阿摐,这些年为了征辽,百姓已经疲惫不堪了。”毕竟无论是运送粮草还是征用男丁,民间已经是苦不堪言,“就算真的要打,不如再等两年,等情况好一些了再打。”
杨广闻言不禁有些失笑:“六娘,打仗的时候哪容得了等你缓过来再打的。更何况这两次和高句丽的交战,你以为只有我们大隋的军队有损失吗?高句丽的损失只会比大隋更加惨重。”所以这次一定要抓住时机,一举攻下辽东,从此他的名声将再不会逊色于先帝,后世更不会有人只把他当成一个守成之君了。
听到杨广如此自信满满的话语,陈婤便知道自己的劝解是完全不起作用了,只得再一次目送杨广带着士气早已不如第一次出征时的隋军,向辽东而去。
不过好在这一次好消息来得很快,当隋军抵达怀远镇后,同样疲惫不堪的高句丽干脆直接举起了投降的大旗,身为高句丽王的高元立即遣使请降。
没想到这场胜利来得如此容易,杨广当即命令来护儿带着军队回去,静候高元亲自入朝请罪。
陈婤得到消息同样十分高兴,虽然她并不明白高元的投降对大隋到底意味着什么,但她很清楚,杨广的目的达到了,这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
只不过重新回到洛阳城的杨广左等右等,始终没能等来高元,i就连先前被俘虏的隋军也没有按照约定释放回来,顿时反应过来他这是被高元给耍了,大怒之下就要即刻发兵征辽。
陈婤见状一下子冲上从身后抱住了他:“阿摐,你冷静一下啊!你看看这宫里面,已经到处都是失去丈夫或父亲儿子的女眷,宫外面的情形如何我不用说你也比我更清楚,现在、现在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陈婤能够感受到杨广的身子僵硬在那儿,但是她依旧没有松开自己的双手,“我知道你一向有自己雄心壮志想要完成,我也从来不担心你会失败……因为我很早以前就在心里下定过决心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去面对一切。哪怕,哪怕也许会再次……”
陈婤终归还是没有说出那个不祥的字眼:“我不怕再经历一遍之前经历过的那些事情,但是我怕……我怕你会成为第二个父亲呀,阿摐!”
压抑了不知道多久的担忧与恐惧,这一刻终于顺着涓涓泪流倾泻而出。
杨广即便没有转身,也能感受到陈婤此刻的崩溃。他缓缓将手覆盖在腰上的那双柔荑上,陈婤感觉到了这份宽厚而温暖,哭泣声也渐渐平缓下来。
良久之后,杨广终于开口说道:“……对不起了,六娘,我让你失望了。”
陈婤拼命地摇着头,但是随即反应过来杨广此刻根本看不到,于是连忙说道:“阿摐,我从来没有对你失望过……我只是怕你,怕你……”
杨广转过身来,轻轻揽着她,也不再多言,只是不停地道着歉:“对不起,六娘,对不起……”
他想成为一代明君也好,名垂青史也罢,如今在他看来,却都是不如面前这个几乎要哭成泪人儿的六娘来得更珍贵。如果他称霸天下的代价就是要让六娘同他受尽委屈,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更何况征辽随时都可以,而眼下六娘却是如此伤心……也罢,那就再等等吧。于是第四次征辽的计划,就这么搁浅下来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尽管天下的动乱似乎有愈演愈烈之势,但是在陈婤看来,只要杨广不再各种兴兵,慢慢地一切总会恢复。
而杨广也并不太在意烽火四起,这一年的夏天,他带着陈婤前往汾阳宫避暑,两耳不闻窗外事,这行宫里的日子倒也过得难得平静。
直到八月杨广下诏准备离开汾阳宫继续北巡边塞时,意外发生了。
当杨广的车驾刚刚驶入雁门郡的城门,突厥新即位的始毕可汗,忽然亲自率领了几十万名骑兵包围了雁门郡。
消息传来,隋军上下顿时惊慌失措——要知道此时的隋军经过三次征辽,兵力已是大不如以往。
不过就算面对的气势汹汹的突厥军队,杨广也绝对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投降,赶紧命令士兵们将百姓们的房屋统统拆掉,充作守卫城池的东西。但是准备如此仓促,而突厥根本就是有备而来,所以转眼间,始毕可汗就带着大军长枪直入,一直打到了杨广所在的雁门城下。
一瞬间,后方顿时变作了前线,几乎没有任何地方可躲的杨广,赤红着眼睛命身边的内侍和宫婢们一定要保护好陈婤。然后他转身就想往城楼去看看情况,结果刚打开房门,一支黑色的利箭“嗖”得一声就落在了他的跟前。
旁边的侍卫见状就要上前护卫,结果紧接着又是好几支长箭挟着劲风一下子射了过来,侍卫们躲闪不及,纷纷惨叫着倒了下来。
杨广一看这情形,“砰”得一下子就把门再次关上了。他没有料到突厥竟然的攻势如此凶猛,简直就是步步紧逼,甚至再仔细听听,厮杀声比之前又近了许多。
杨广回头瞧了一眼明明面色煞白,害怕得不行的陈婤,这时却极力咬住嘴唇不让自己惊叫出声。于是这一刻他再也不顾得屋子里还有那么多的下人,一把抱紧了陈婤,拍着她的背后安抚道:“六娘别怕,别怕!”
直到这一刻,杨广才发现自己原以为自己渴望建功立业的心情是有多强烈,然而比起能够看到平平安安的陈婤,根本就是不堪一提的。他建立不了太大的功业也无所谓,可是只要一想到陈婤会在这里有个什么闪失,他就觉得无法忍受。
就在这时,屋外又传来了一阵猛烈的厮杀声,似乎外面的兵马又增加了。杨广听到动静后心下一沉,只当是突厥人真的攻破了城门已经杀了进来,顿时把陈婤往身后的宫婢们中间一塞,定了定心拔出剑就要往外冲去。
结果这时门外却传来一把浑厚的声音:“敢问至尊是否在里面?”杨广一下子就听出来这是来护儿的声音,不由得松了口气,上前径直将门打开。
“至尊,洛阳和各郡的援兵已经到了,突厥已经暂时退了出去!”来护儿一身的血气显然刚刚也是极力厮杀了一番,但是面上的神色还是相当高兴的。因为援兵一到,突厥就算想强攻也也要付出几位惨痛的代价了。
杨广一听援兵到了,顿时扬声连道:“好好,来得太及时!”说着,他又吩咐来护儿,“你快去看看,突厥都退到哪里去了?”如果离得远的话,他们就要趁此机会赶紧离开雁门,来护儿也深知这一点,当即领命而去。
而陈婤虽在藏在屋子里面,但是杨广和来护儿的声音都没有刻意压低,也听得是一清二楚,所以当杨广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上,她也长出了一口气。
杨广上前将她抱进怀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刚刚在拔剑的时候手抖得究竟是有多厉害——他恐惧的并是不是自己有可能会战死在这里,他恐惧的是就算战至力竭也无法护得陈婤平安。
但是好在援军已经来了,他们安全了。
这么想着,杨广轻轻在陈婤耳边说道:“六娘,这次回去,我们就去江都吧,再也不要回来了。”
陈婤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刚刚就算再害怕也不敢落下的泪水,直到此刻才终于有了机会汹涌而出:“……好,我们去江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