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龙舟抵达江都后,杨广在江都停留了一段时间,直到来年的三月,这才从江都缓缓出发,一路悠闲地回到了洛阳。
这时也正好是陈婤孝期结束的日子,于是杨广当即下了一封诏书,将陈婤册封为正一品的贵人。至于崔氏等其余后宫的册封,则都归在了接下来的同一封诏书里。
随着陈婤成了贵人,杨广又将本在陇右河西等地自力更生的陈国宗室子弟统统召回了大兴城,并特地交代太子杨昭,一定要为这些陈氏子弟们安排合适的职位,杨昭自然恭敬地领了父亲的命令。
不过陈婤十分思念陈胤他们,所以想请杨广让陈胤他们在去京城之前,先来洛阳与她见上一面,杨广自然应允了。
只不过随着陈胤离洛阳越来越近,陈婤反而坐立不安起来。杨广一向最是关注她的一举一动,这几日见她有些茶饭不思,有些奇怪:“六娘,你最近在担心些什么?”
毕竟从杨广的角度来看,似乎近来并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陈婤焦虑的。要知道他一直都是很老实本分的,而且她最最牵挂的陈胤、沈婺华等人过不了几日就要到洛阳城了,这本该是她很开心的日子,怎么却天天眉头深锁了呢?
陈婤叹了一口气,良久之后这才吐露了心里话:“我有些害怕……”
“害怕什么?”
“……母亲和大兄他们就要回来了,所以我害怕了。”
陈婤这么一说,杨广便明白了。这就跟近乡情更怯的感觉是一样的,唯恐出了什么自己不愿想见的变故,于是安慰起来:“如果你母亲和大兄他们有什么事情的话,当地的官员会告诉我的,所以你只要放宽了心,打扮得精神一些,等着见到人就好了。”
虽然陈婤的心里还是免不了有些不安,但至少在听了杨广的这席话后,总算是平静不少。
没过几日,载着沈婺华、陈胤等人的马车就浩浩荡荡地驶进了洛阳城里。
杨广召见了这些人,宽慰了几句后便让他们先去休息了。而一旁的黄竹则上前将沈婺华与陈胤请到了后殿里一直在等待着的陈婤面前。
“……母亲,六娘见过母亲!”当沈婺华出现在宫殿门口时,陈婤早已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飞奔上前,好在沈婺华一向知道分寸,赶紧扶住了就要向她行礼的陈婤。
“贵人多礼了。”说着,沈婺华眯起了一双眼睛,细细描摹着陈婤的样子,又欣慰道,“看来这些年至尊对贵人一定很好。”
如果说,岁月手把手地将陈婤打造成了一个备受娇宠的贵妇模样,那么光阴荏苒,已然在沈婺华的面容上雕琢出无情的痕迹,就连陈胤在时光的打磨下,也早已练就了一身成熟稳健的气度。
一旁的陈胤见状也向陈婤见了礼,陈婤却是连连摆手:“大兄可千万别称我为贵人,我们还是像以往那般以兄妹相称才是!”
陈胤也不坚持,只笑着喊了一声“六娘”,陈婤听了,顿时脸庞上露出明媚的笑容来,仿佛借由这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呼唤,当年三人相依为命的日子便跨过千山万水重新回到了面前。
而跟在她身后的荣月见此情景不由得轻声提醒道:“贵人可要先进屋里说话?”
陈婤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还站在宫殿门口,都怪她太激动了,连人都没耐心等着进屋再说话。于是赶紧亲自搀扶了沈婺华,与陈胤一同进了殿里。
这一次难得相见,陈婤三人之间自然少不得有许多话要说,直到杨广同他们一起用过了晚膳,陈婤这才依依不舍地看着陈胤搀扶了沈婺华离去。
“你母亲他们还会这里留上几天,有什么话也不急着在这一会儿全部说完啊!”杨广有些好笑地看着陈婤一脸失落的模样,要不是他赶来和他们一起用膳,恐怕就是到了就寝时分,陈婤都不会愿意让沈婺华和陈胤回去休息的。
陈婤闻言白了他一眼,也懒得和他说话,径直从他身边掠过就要娇穗上前为自己备下兰汤。
杨广没想到自己一片好心好意的体谅竟然只换来了陈婤的一枚白眼,这不对呀,陈婤此刻不是应该十分感激自己的体贴之意,然后主动靠上来吗?
心中顿时有些不忿的杨广一把将陈婤拉了回来:“看来六娘为了自己的母亲就不要自己的丈夫了。”
陈婤这才注意到他此刻脸色有些臭,立即想到了要是这时候开罪了杨广,那么沈婺华他们很有可能就会被立刻送去大兴城,于是赶紧安抚起来:“怎么会呢,在六娘的心中,阿摐永远是第一位的呀!”
听到陈婤这么说,杨广的脸色才渐渐好转,不过这阴转多云还没一会儿功夫呢,就因为陈婤的下一句话而再次多云转阴。
“阿摐,”陈婤轻轻靠在杨广的胸前,声音温柔地说道,“我还想再见一见一位故人,不知道阿摐能不能同意呢?”
“六娘不妨先说说那位故人是谁,我才好做安排不是吗?”杨广在陈婤开这个口的时候,隐隐猜到了她要见的故人会是谁,果不其然当那三个字从陈婤的口中吐出来的时候,杨广面上笑意依旧,却丝毫未达眼底。
“这沈遵礼听着有些耳熟啊……哦,我想起来了,就是当初六娘和我说得那位你母亲的堂弟对吗?”
陈婤没想到杨广会把她的话记得这么清楚,闻言愣了一下,然后微微颔了颔首:“是呀,就是这位。”
“六娘你和这沈遵礼不是并不亲近么,为什么如今却特意要见他一面呢?”如果可以的话,杨广很想这么质问起来,但是他深深呼吸了几下,不断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冲动行事,一定要保持冷静。
既然陈婤当初只对他咬定沈遵礼不过是沈婺华的堂弟,交情一般,那么就足可见陈婤根本不想让他知道关于沈遵礼和她之间的那段往事到底如何,所以此刻杨广就是好奇得再怎么挠心挠肺,也绝对不能捅破这层纸。
沉默了片刻后,就在陈婤都想主动放弃这次会面时,毕竟如果不是为了确认一些事情,她也不是真的多想与沈遵礼这个早已从她心底淡出的人见上一面,杨广终于缓缓说道:“既然六娘有自己的想法,那我明日便让这个沈遵礼来拜见你吧!”
听了这话,陈婤不由得抬起头来看着杨广,事实上就算杨广不说,她也能感觉到杨广对她和沈遵礼之间是有所猜测的,但是她没料到杨广会这么容易就同意了,更没想到杨广居然连问都不问她要见沈遵礼的缘由,便一口答应了。
要说陈婤心里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但比起感动,陈婤更多的是觉得有种被杨广的信任满满包围的感觉。她的阿摐就是如此相信她,包容她!
想到这里,陈婤不禁轻轻在杨广的下颌印下一吻,喃喃道:“阿摐,你对我真好……”
杨广唇角轻挑:“这是当然了,我是六娘的阿摐,我不对你好,要对谁好去!”说着,杨广一下子打横抱起陈婤,往内室走去。
至于屏风后面已经抬上来,正温热适宜的兰汤,眼下谁还在乎这个呢?
第二天,陈婤吩咐娇穗:“将外殿的厢房收拾一下,等会儿我要在那儿见客人。”
娇穗闻言有些讶异:“昨天不是在这儿见的吗?”
“你也知道那是昨天的事了。”陈婤不满地说道,“快去准备吧!”
娇穗虽然心下还是有些奇怪,不都是见先前从陈国来的那些人么,为什么还要挪到外面呢?但既然陈婤都这么吩咐了,她也只有从命的份,于是赶紧带了有些宫婢在前面准备起来。
等到沈遵礼再一次出现在陈婤面前时,相比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的沈遵礼,陈婤几乎面上毫无波澜。
“遵礼见过贵人!”沈遵礼说着,就向陈婤行个大礼。
如果换做是以前的陈婤,看到沈遵礼这么做必然会阻止他,但是此时此刻真的见到了沈遵礼后,陈婤这才发现自己的心里是如此静如止水,就这么平静地看着沈遵礼跪在她面前,向她深深行了一礼。
“起来吧。”陈婤淡淡说道。
而沈遵礼觉得自己得了机会,几乎抑制不住地倾诉起来:“自从与贵人一别,遵礼简直要望穿秋水……没想到此生竟然还能有幸再次见到贵人!”八壹中文網
这边沈遵礼说得神采飞扬,而陈婤听了却有些惆怅。眼前的这个郎君,明明是自己年少时放在心底很久的人了,可当今日真正重逢时,她却又觉得自己喜欢过的那个郎君和面前这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心里是这么想着,陈婤还是耐着性子与他寒暄了两句。只是这沈遵礼怕是那清贫的日子过得久了,过得怕了,如今好不容易觉得自己可以抓住一个飞黄腾达的良机了,自然是不肯放过,一个劲地开始追忆起当初彼此的情谊来。
陈婤越听越不对,惊讶与不满几乎是同时袭上心头。这沈遵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幸好今日她只留了娇穗与荣月在屋里,要是换做是昨日那么多宫婢守在旁边,保准不用到午膳时分,这行宫里就能传遍了她与沈遵礼曾结下私情的流言了!
陈婤无心再听沈遵礼念叨着他是有思念自己,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冷不丁地开口问道:“安康后来去了哪,你知道吗?”
沈遵礼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说得在兴头上,忽然被陈婤这么一问,立即就愣住了:“……什么?”
“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你的妻子,当年陈国的安康公主,现在在什么地方?”陈婤的耐心终于被消磨得一丝不剩,有些愠怒地看着沈遵礼,尖锐地问道。
刚刚还在滔滔不绝的沈遵礼,此刻终于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