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此刻浑身布满黑毛,握着缚龙索的手已然成为一截枯木,仅剩的一颗眼球也终于炸裂开来,化作黑色蛆虫四散爬去。属实凄惨,宛如恶鬼现世。反观蝜蝂却还远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随着黑色血肉的快速蠕动、愈合,刚重见天日的龙脉重新缓缓向着肉山内部沉没。无数长满獠牙的藤蔓顺着缚龙索攀蜒而上,带着滚滚杀机向老道士卷来。老道士的嘴巴早已随着畸变彻底消失,再也无法念动法咒应对。千钧一发之际,沉寂许久的太上感应篇斜刺里飞出,挡在老道士身前代替他的嘴巴发出了最后绝响!“吒——”这是天地初开时诞生的第一个声音,仅仅一字却胜千万道法神咒!强大道韵蕴裹挟着至高无上的圣威喷薄而出,金光照耀之处任何扭曲诡异的肢体都瞬间灰飞烟灭。“起——呀!”
缚龙索猛然绷直,开始剧烈震颤,雾团状的龙脉被从蝜蝂身上损毁大半的肉山中一鼓作气生生拔出。其后紧跟着一个肉眼难以觉察的赤红色虚影。那虚影仅黄豆大小,有头有脚,浑身尖刺,张牙舞爪地向着龙脉追逐。然而此方天地现在尽在楚玄铮胸中,哪怕一粒尘埃也躲不过他的感知。见蝜蝂终于露出本来面目,楚玄铮动了!又或者没有动,他只是瞬间消失在原地。与此同时安南城突现异象,漫天大雨似被一股力量阻隔,竟凭空静止,悬浮在空中不再下落半分。楚玄铮的身影闪现于蝜蝂身后,以掌为刀猛然划下,顿时蝜蝂的巨大躯体也似这雨幕一般陷入静止,那渺小的红色虚影自腰间断开一条极细小的缝隙,尖锐脑袋兀自向前爬动着,腰部以下却诡异的停留在原地。似只有一瞬,又好似过了几个呼吸,大雨轰然而下,在流过蝜蝂腰间那道缝隙时又忽的减缓,像有道看不见的墙阻隔在前,只能缓缓向下渗透。同一地的雨水竟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流速。楚玄铮蓄势已久的惊天一掌生生劈断了时间!片刻沉寂后,千万道狂暴掌风爆发开来将蝜蝂整个身体搅的粉碎,化作漫天血泥被大雨冲进潜龙江中。楚玄铮知道它已经死了,即使是不死之身,杀一万次也该死了。它毕竟只是玄婴神的一段意志,而不是真正的玄婴神。他忽然觉得很累,一向伟岸的的身躯竟有些微微佝偻,在暴雨间摇摇欲坠。楚玄铮的目光移向远处的黑色山脉。他不是真的累,那是一种明知无法抵抗的深深的无力感。黑山活了,虽然它和以前一样寂静无声,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它有了生命。它在人们的视线中越来越模糊,直至完全不可见。这不是被什么东西所遮挡住,而融入进了黑暗中。黑山的地、黑山的天,全部化为纯粹的黑暗,目不可视、光不可及,自成一方世界。那股黑暗缓慢而又坚决的向着安南城逼近,充满着寂灭的气息。玄婴神可以带来生命,自然也可以毫无理由的将其剥夺。“师兄,天怎么黑了?”
苏洁抱着郎思聪粗壮的臂膀瑟瑟发抖,这等天地异象对她来说有些过于骇人,只有在师兄的庇护下方才有一丝安全感。郎思聪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出言宽慰,他一言不发的看着王京尘,在心中有了定论。只见一团黑色雾气正从王京尘脑后腾起,凝而不散,把四人笼罩其中,将那股寂灭气息隔绝在外……———————————“司相,到时候了,谈谈条件吧。”
老道士顶着一头红花,用左腿上长出的一张怪嘴开口道:“不会怪我趁人之危吧?”
楚玄铮听他言语间带着戏谑,回呛道:“王真人有什么吩咐说来便是,只怕楚某没机会兑现了。”
“呵呵,这么多年了你脾气还是如此刚硬。”
老道士已经失去双眼,但是他不用去看也能感到有股恐怖气息在飞速逼近,便不再多作口舌之争,昂然道:“你叫我说,我偏不说,你见到那娃子之后自己看着办吧。”
言罢,两步抢到楚玄铮身前,将已经化作枯枝的右手狠狠插入自己胸膛!那股纯粹的黑暗已经逼至近前,仿佛安南城以南的世界尽皆被其吞噬。但楚玄铮未退,因为他身后便是大梁国土。老道士亦未退,因为他身后是在师傅坟前承诺永远守护之人。老道将插在胸膛中的枯手用力横向拉开,力量之大,足以生生将自己撕成两半。“玄婴神!给你看看我在东海钓到了什么!”
他被撕开的胸膛似乎成为了一个门户,狰狞地敞开着。一股磅礴咸腥的远古气息从中弥漫出来。距离最近的楚玄铮顿时感知到一种不可名状的呓语从中传出,似蚊虫低鸣又似猛兽嚎叫,仿佛有无数的虫子在直钻脑海。那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语言,仅仅是听见其中几个音节便使他道心崩碎,几欲疯狂。紧接着一只长满藤壶、缠着各种藻类的深蓝色巨掌从门户中缓缓探出,楚玄铮刚刚将一丝余光落到巨掌上,一双眼珠倏忽爆碎!当今世间最强者竟无法直视其一瞬!那巨掌从老道士的胸膛间伸出,却又无限巨大,大到足以一把握住整个黑暗天地!玄婴神的黑暗领域急剧膨胀,似乎在与门户中的那位古老存在角力,终于在涨大到一定程度后,如泡沫般破碎了。那只巨手也随着老道士的仙去而消失无踪。天地顿时恢复了本来颜色,山还是山,天还是天,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王京尘四人终于走出十万里大山的边界,重新踏足在大梁土地上。满地疮痍记录着不久前发生的旷世之战。“司相!”
郎思聪目力过人,远远发现了独自站在城门前的楚玄铮。“司相,您的眼睛……”楚玄铮微微摇头示意无妨,用原本应是眼睛的两个空洞看向缩头缩脑走来的王京尘。这少年满脸写着“瘪三”二字,全身上下仅剩一条破破烂烂的粗布短裤,几乎撕裂成一条条碎布条。半个屁股蛋露在外面,对比沾满泥水的上半身竟显得格外雪白。郎思聪面露挣扎,犹豫片刻后还是附到他耳边低声道:“这少年恐怕…”“我知道。”
楚玄铮一扫方才的萧瑟,恢复成那个一人之下的夜行卫司相大人:“给他发个牌子,让他十日后来夜行卫报到吧。”
“啊?”
郎思聪以为自己听错了,正待上前确认,楚玄铮却已经默然远去。一卷经书飘然落下,正巧落在郎思聪手里。“这是他的物件,也一并物归原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