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天擦黑,侯爷还没回来。这回侯夫人沉不住气了,把全家人都叫到一处。“之前进宫,就算皇上有事留宿,也不至于连个信都不透出来,这……”侯夫人脸色苍白,刚才把跟侯爷的小厮又问了七八十遍,最后赶到宫门口打探,这会子在主屋急的直转圈。姜棉和蔚承平二人一言不发,低头做无奈状。并非他们不把侯府的事放在心里,乃是一早就亲自去宫门口问过了,姜棉甚至把诰命服穿上,要进宫找惠妃娘娘,却被守宫门的侍卫客客气气给回了,说皇上有令封锁宫门,没有御召一律不准出入。可见宫里是发生了大事。堂堂侯爷,进宫后音讯全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像这种诡异的情形,还发生在几十年前先帝爷在位时,那是逆王谋反案发,先帝将所有有爵位之人都聚集在宫里,凡是跟逆王有勾结的一律判刑,剩下的则被经过几轮审问,确定无罪后担惊受怕的被放回来。可如今天下还算太平,先帝爷留下的皇子们死的死,外封的被外封,留着京中的几个也甘心当起富贵闲人来,别说谋反了,便是让他们增添些护院都生怕僭越了规制。蔚承安没精打采的,耐着性子劝慰道:“娘您别走来走去的了,都跟您说了,爹行事一向谨慎,不会有事的,再说被关在宫里的还有别家的人呢。”
今日府上安排了不少下人出去打探消息,进宫两日未归的还有几个官员呢。只是后来街上都安排了巡逻侍卫,检查越发严了,所以下人们才没打探出更多消息来,不过照这个情形看,如今在宫里的人应该不少。姜月挺着个肚子怔怔的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绿枝白着一张小脸,偷偷抬手拭泪,不时发出几声轻轻的哭声。府上下人纷纷不敢出声,就像头顶上被一片乌云遮住,不知何时便会降临灾祸似的。直到这一刻,众人才深切的体会到一家之主对这个侯府的重要性,若没了侯爷,他们都不敢想象日子会变成什么样。不过也有些聪明的,开始不住地往蔚承平那边打量。就算侯爷出事,只要罪不至于牵连家人,这一家之主便是世子的,只要有这个人在,那侯府就保得住。如今蔚承平端坐着,不发一言却浑身都似蕴了一股无形的力量,仿佛这一切变故都不放在他眼中,看着他那张俊秀不凡的侧脸,让人凭空生出些安全感来。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大喊,“侯爷回来了!”
东昌侯满身疲惫的进来,明明才两三日不见,脸颊却整整凹陷了下去,乱蓬蓬的胡须中嘴唇发白,像是刚经历了一番生死劫。侯夫人悲鸣一声,呜呜哭着扑了上去,绿枝也眼巴巴的想过去,但碍于身份只能原地抹泪,虽然脸上带泪,那嘴角分明有劫后余生的笑意。人没事便好。侯夫人正哭着,谁知却被侯爷一把推在地上,接着便感觉一道风从身边吹过,宽大厚重的衣裳下摆忽的扫过她的脸,径直往蔚承安处冲去。“你这个逆子!”
侯爷那双凹陷的眼窝发出暴戾的光,一把重重的扇在了蔚承安身上,怒道:“你这个欺师灭祖的东西!我差点被你害死了!”
蔚承安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脸上一阵发麻,随后身上传来阵阵钝痛,连滚带爬的从位子上下来,双手挡在头顶,“爹……爹您这是怎么了……孩儿犯什么错了……”侯爷根本不听他的,泄愤一样在他身上踹了好几脚,后来才喘着粗气停下。侯夫人茫然的瞪着眼睛,反应过来后哭喊了一声儿啊,从地上爬起来就要上去拉着。屋中人人震惊,都不明白侯爷为何一进屋就要杀人似的,难道他被关进宫的事跟二公子有关?姜棉和蔚承平却现出一丝了然,二人互相看了一眼,交换了个彼此都懂的眼神。姜月已经起身,那张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恐惧。同时,她心里那个一直被她故意忽略的念头也重新冒了出来。难道是那件事暴露了?果然,侯爷开始跟众人解释他之所以被皇上关在宫里的原因。乃是秋试试题泄露一案爆发。曾考中状元的那位学子被暴不学无术,皇上命人带进宫后亲自考教,对方不仅实时政事说不出个所以然,就连诗经都背的磕磕巴巴。皇上震怒,令人严加审问,这才知他乃皇商之子,画了巨银提前买了试题,这才得以考中。大理寺按照对方交代的线索继续盘查,不仅牵连出吉山老大人,就连晋王也被挖了出来。更有不少参与试题买卖的二世祖们,包括蔚承安在内不少有背景的学子,家中当家人通通都被皇上扣押在宫里软禁。最后涉事的都被罢官削爵,吉山老大人被判抄没家产流放北疆,而晋王府出来个门生顶罪,说自己瞒着晋王冒用王府令牌大肆敛银,最后自称以死谢罪竟一头碰死在大殿外的柱子上。晋王因未曾在关键时刻露面,所以勉强脱罪,只落了个放纵门生识人不明的罪名,被皇上罚禁足一个月。因那门生临死前交出的那份买卖试题名单里也有蔚承安,所以侯爷本也是要被重罚的,但因他跟那些替儿子买试题的人不同,并不知蔚承安作弊一事,再加上蔚承平的名次顺延至了前十,也不完全算教子无方,所以皇上额外放宽,只将他关进牢中反省至今,才让内监传口谕让其回家。“你可知我在那牢中……是如何过来的吗?”
侯爷声音有些嘶哑,发白的唇上泛起些许干涩的皮,眼底布满血丝,看向蔚承安的眼中居然带着杀意。对于那些被削爵罢官的人来说,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后自然绝望恐惧,但他明知自己有罪,却迟迟听不到如何宣判,就像一把利剑在他头顶上悬着,一刻不落下来他便一刻不能安心。被晾在牢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四处昏暗不见天日,那颗心像是被扔进了油锅里,他只觉自己半条命都被葬送在里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