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最后几天,地被冻裂了缝,小北风像刀子似的猛刮,大雪满天飞。
24公分厚。 一大早上起来,张宣特意穿着靴子在屋外量了量雪,没过脚踝,足足24公分厚。 去年舅舅一家子在,人多,热闹。 但今年就张宣和阮秀琴两人,偌大的别墅,除了还有2条狗增加点活力外,有些冷清。 阮秀琴天刚刚亮就起来了,此刻正在拔鸡毛。 张宣把卷尺放一边,凑过去用商量的口气道: “老妈,今年就我们两个人过年,我看年夜饭做6个碗就够了,不要那么折腾,您也不要那么累。”没想到阮秀琴直接拒绝,特别怀念地说:“满崽,你爸还在的时候,最喜欢过年了,几十岁的人每到过年都像个孩子似的带着你们到处跑。 过年这12个碗啊,一个不能少,让你爸吃好喝好,也不知道他在底下冷不冷。”
听不到这话,张宣望一眼神龛上的黑白照,有些瘦削,眼睛温柔如水,眉毛浓浓的,是很和善一人。 回忆起前尘往事,鼻子有些酸。 一边帮着拔鸡毛,一边问:“老妈,这只雄鸡多重?”
阮秀琴告诉他:“7斤6两。”
似乎知道儿子想偷懒,阮秀琴说:“满崽,双伶闺女那么好,这送年祭不能有情绪。”
张宣瞄一眼厚雪积压的马路,叹口气:“我倒不是有情绪。 但确实有些难走,这种天,10里路起码的一个半小时。”
就在母子两唠嗑时,大门处忽然传来了响动声。 接着就见阳生成一脸焦急地走进来,全身都是雪,肩膀上、头发上都是薄薄的一层白。 二话不说,阳生成见到阮秀琴就直接双膝下跪,眼泪直流,口齿笨拙地喊: “婶子,请您救救我儿子!救救我儿子!”
突如其来的状况,阮秀琴看得一脸懵,听得一头雾水。 双手在围裙上快速揩揩,就走过去赶紧把阳生成扶起来问:“你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
阳生成右手摸一把眼泪,哽咽道:“我、我儿子快不行了,医生要求我们送县人民医院去,可、可我没钱哇,呜呜....” 听到这事,阮秀琴一下慌得不行,急急问:“你儿子不是昨天才生吗,怎么这样了? 要多少钱,你说。”
阳生成一脸地不好意思、又一脸着急:“要、要、医生说要我们多准备点,我也不知道要多少,婶子,呜呜...” “成,别哭了,我现在就跟你去镇上,赶紧取钱送你儿子去县城吧。”
事关人命,阮秀琴压根没多想,小跑到2楼拿存折去了。
见状,张宣倒也没怀疑。 前生他就记得有这么一幕。 阳生成媳妇生孩子,本来一开始是在家里的生的。 可难产,本地接产婆怕了,让送去镇上医院。 在镇上卫生院,有医生帮助,孩子倒是顺利生下来了,但情况不太对劲。 不过那时候阳生成的求助对象不是老张家,而是对门的小卖部。 小卖部那老板虽然平时不是很待见毛手毛脚惯了的阳生成,但那次拿钱却非常爽利,跟如今的阮秀琴一样爽利。 不过事实证明,小卖部老板好人有好报。 小卖部老板晚年卧病在床时,远在京城的女儿不能经常守在身边尽孝。 反倒是阳生成两口子像儿子一样,尽心尽力伺候了他两年。端茶送水,洗衣做饭,尤其是最后那一段日子,还不嫌弃地洗过屎尿裤。 那时候十字路口的人都对阳生成刮目相看,一片赞誉,说这人虽然爱偷邻里东西,但也是个知恩图报的。 许多人事后感叹:一个有孝心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呢。 阮秀琴风风火火跟着阳生成去了镇上。 一起去的还有欧阳勇。 没办法,大年关的小偷扒手特别多,没个人护着还真不放心。 目送三人离去,张宣感觉很无力,望着地上这只鸡很无力。 得嘞,剩下的开膛破肚都得自己来弄。 对门小卖部的那雯在屋檐下磕南瓜子,把刚才的事全程看在眼里。 只见她拢拢衣服走过来问:“大作家,你前阵子是不是去过北大?”“呀,你怎么知道?”
对于这个从小就是别人家孩子的邻居,张宣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毕竟差年岁,不是特别熟。 但在一定程度上也熟。 为什么熟? 老男人变声期的时候,裤子都烂了好几条。 晚上一个人独处,想得最多的不是女朋友肖少婉,而是对门这邻家姐姐。 他也不是故意的,可谁叫人家是十里八乡风头最盛的人呢? 北大老师啊! 有文化,见过世面,穿衣打扮又那么时尚,在这大深山里属于蝎子粑粑独一份。 没见过世面的小伙子、小年轻一看到她就像开了洋荤。 少年晚上不想她,想谁? 敢保证,那段日子这位女邻居绝对是整个上村梦里最忙的人。 毕竟上村单身汉那么多,是不是? 哦,不是单身汉的话,估计也想的更甚。因为没对比就没伤害嘛。 那雯自来熟地坐下,眼睛看着他拔鸡毛,“我看到你了。”
张宣不信,抬头望向她。 那雯右手撩一下黑长直头发,神秘笑笑:“我看到你和女生走在一起。”
张宣有点信了,“那女生穿什么衣服?”
那雯笑说:“有一个穿白衣服,有一个穿黑衣服。”
张宣:“.....” 算是听懂了,白衣服是米见,黑衣服是希捷,人家是故意过来给自己添堵的。 见他不说话,那雯接着道:“我当时看到你还很高兴,本来想请你吃饭。 但后来觉得不对劲,我听我妈讲过,你未婚妻是艾青的小女儿,我当时就没跟你打招呼了,你不会怪我吧?”
呸,都是北大老师了,还这么爱八卦? 张宣心里那个气,恨不得把大门一关,把这女人拖灶膛去,好好报小时候裤子烂了的仇。 张宣眼皮睁开几分:“我要是怪你呢,咋办?”
那雯双手交叉拢着膝盖说:“这好办。不知道我分析的对不对,以白衣服那女生的气质模样,你以后还会去北大的吧? 说不定还会经常去。到时候我请你们吃就是了。”
张宣无语,右手拍了拍死鸡,幽幽地道: “你知道三国演义里,杨修是因为哪句话死的么?”
闲得无事的那雯思索一番,说:“夫鸡肋,食之则无所谓,弃之则如可惜,公归计决矣。”
张宣再次狠狠拍了拍死鸡,问:“那你敢还胡言乱语?”
那雯大乐,“我还以为你当了大作家就不一样了呢,还是小时候那个德性。”
张宣低头继续拔鸡毛:“小时候什么德性?”
那雯眼神扫他一眼:“有仇不过夜,我小时候就拿了你一个辣椒糖,你硬是半夜砸我窗户、往屋里扔石头。”
张宣听笑了:“你还好意思说,比我大7、8八岁的人,还抢我糖吃。 跟你讲,我砸你窗户扔石头都已经很克制了,要不然...” 那雯顺嘴问:“要不然你会怎么样?”
张宣回答:“我现在是大作家,是有身份的人,粗糙的话不好明讲,你自己去想。”
“你那时候才几岁?”
“古人11岁就能生孩子,别说你不知道?”
那雯偏头怪怪地看了看他,很识趣地掠过这话题,问:“要明天才过年,今天就杀鸡了,难道你这鸡是要去杜家送年祭?”
“嗯。”
“那可惜了。”
“什么可惜了?”
“那白衣服女生叫米见吧,我为她可惜了。”
“......” 中午阮秀琴回来了。 张宣也没问她借了多少钱出去,而是背着鸡、鱼、肉去了杜家。 阮秀琴温笑着嘱咐:“满崽,你要是怕难,今晚就到双伶家歇一晚吧,明早把双伶一起带回来。”
前面半句话,张宣同意了。 后面半句话,张宣说:“老妈,咱能不能不那么迷信了啊? 这么大雪,明天又要过年,难道双伶来了又走么? 我看明天双伶就呆在家吧,回门就算了。”
阮秀琴想想,觉得在理。 今生第二次送年祭,对于杜家来说,年祭这点东西不重要,但形式感很重要。 伍瑞国也从长市来了。 打完招呼,杜克栋问张宣:“你今晚还要忙吗?”
闻弦知雅意,张宣忙说:“要过年了,我得好好休息几天。”
杜克栋道:“那就好,我都经常跟双伶讲,让你多多休息,注意劳逸结合,要不这样,今晚我们三老爷们去河里打鱼,放松放松。”
听到打鱼,老男人眼睛一亮,答应了。 对于张宣来说,干苦力可能不行。 但说到下田捉泥鳅黄鳝、下河摸鱼、闲时给姑娘们打打分,那绝对是一把好手呵。 不吹不黑,这个晚上,由于张宣经验丰富,熟悉什么样的水道容易藏鱼? 藏哪种鱼? 彻底把跟在屁股的杜克栋和伍瑞国看兴奋了。 像两个小迷弟一样,被张宣指挥地团团转。 忙活到大半夜,弄了满满一提桶。 一过称。 嚯,11斤3两! “值了,值了,这是我这辈子打的最多的一次。”
杜克栋兴高采烈地样子,把张宣看晕了。
卧室,洗个澡,张宣钻到床上就开始摸索。 杜双伶一开始还忍着,后面忍不住了,双手紧张地压着他的大手。 嗔怪:“亲爱的,别闹,这么冷,大半夜我不想起来洗澡嘛。”“我帮你洗。”
张宣把头凑过去,像哈巴狗一样热情。
“不要...”杜双伶双手抱紧他。 事实证明,家里有浴缸洗澡就是方便,把水调到37度,到里面很舒服。 第二天,大雪停了。 但北风依然在刮,比昨天似乎更冷了几分。 吃过早饭,张宣准备回家。 杜双伶打算跟着回去。 张宣心疼地说:“你就在家呆着吧,一来一去走路几个小时,怪累人。”旁边的艾青听到这话,本想说:你们要是怕折腾,那就让双伶到你家过年吧,你们母子俩正好多个人多份热闹。 可是一想到如今张宣的身份和地位,再想到女儿还没过门就到上面过年,艾青怕别人说闲话。 怕别人说硬塞女儿之类的闲话。 这般思绪着,艾青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 张萍烧火,张宣主勺做菜,阮秀琴洗菜切菜打下手。 三人忙了一下午才把整个春节要准备的菜弄齐活了。 下午5点过,张萍回了欧阳家。 欧阳家今年几个女儿都带着女婿回来过年了。张萍作为唯一的儿媳妇不在家过年的话,有点不像样。 阮秀琴看他累了一天,就催促说:“满崽,你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情妈来。”
好不容易在家帮个忙,张宣没那么矫情,和老妈说说话,一直到晚上七点才出厨房。 按习俗,过年吃两顿大餐。 一顿是除夕晚上,一顿是大年初一早上。 两顿饭的菜不能重复使用。 就算你没开筷子,也不能重复使用,这是规矩。 按老人的说法就是:菜一旦祭拜过祖宗,就被“吃”了。要是再重复拿出来,对于祖宗们来说是空碗。 “妈,我去放鞭炮。”
看到阮秀琴同志点香烧纸,张宣主动请缨。
“诶,好,你小心点。”阮秀琴拿对卦,跪在地上念念有词,开始占仆。 “各位祖宗啊,两边的爷爷奶奶啊,张凯啊,今年过年,你们都回来热热闹闹吃些吧,多吃些…你们要保佑张宣在新的一年里啊,人也发财也发,身体健健康康,写作红红火火,和双伶感情一天比一天深,将来多生几个大胖小子...” 念叨一阵,阮秀琴最后说:“今年过年啊,你们一定要保佑啊,打个圣卦保佑张宣啊。”
说完,阮秀琴把卦抛到了空中,然后眼睛死死盯着两面卦身。 一面先落地,是阳面。 另一面后落地,在地上弹跳几下,pia叽一声,阴面。 阮秀琴当即大喜,连忙匍匐在地,对着神龛恭恭敬敬磕三个响头才去捡卦。 接着开始给大女儿、二女儿、阮得志、杜双伶、她自己占卦…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试了好几次,张宣最后在对门那雯的看戏神情下,终于把鞭炮点着了。 炮竹声一起,预示着1994年过完了。 张宣看着火星子四溅,有点恍惚,回来两年半了,今生再也没1994了哎。 敬完祖宗,母子俩大门一关,把狂风阻挡在外面,开始吃年夜饭。 “满崽,陪妈喝点酒。”
今夜打卦很顺利,都是一次性过,阮秀琴心情特别好。 “好。”
所谓的酒,也就是鸡蛋花甜酒了,张宣开开心心陪着老妈喝了两大碗。
吃完饭,张宣就忙了起来。 忙着打电话,忙着接电话。 最心急的是莉莉丝,才8点过就打来了。 “哈喽,张宣,新年好!”莉莉丝不顾身边的父母在,不顾姨妈姨夫在。至于谢琪,就更加不顾及了,直接打电话。 没办法,就算想顾也没必要了啊,自己喜欢张宣的事情,在座的人早就心知肚明。 “新年好,英国过年感觉怎么样?”
张宣问。
“感觉、感觉不太好,不能放鞭炮,又身处异国,没有过年的气氛,我都后悔到这边过年了。”莉莉丝说这话时,口里都是遗憾。
张宣好奇:“你爸这身份,什么时候去的伦敦?能呆多久?”莉莉丝回答:“两个小时前才到,明早吃完年夜饭就要走。”
张宣说:“那蛮辛苦的。”
莉莉丝说是:“是啊,我们今年本来打算回家的。但姨妈姨夫说想过来旅游,就商量到英国过年算了。”
碍于场合不对,莉莉丝这虎妞说话中规中矩,没有僭越一步,这让老男人松了一大口气。 虽然和这妞有过密切接触了,可有时候在言语上还是吃不消。 同莉莉丝聊了小会,听筒落到了廖芸和文征手上。 “叔叔阿姨新年好!”
“诶,新年好!”
久闻其名,不见其人,这还是文征第一次听到张宣的声音。 这半年,关于张宣的信息,他是每天都能看到,也会隔三差五关注一下。 和这两口子除了客套就是客套,有一种天然的生疏感。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可能还是双方的身份地位造就的。 文征作为邵市大拇指,久居高位,说话做事自然十分沉稳,压根就热情不起来。 廖芸倒是热情了几分,可是想到女儿没心没肺地一个劲往张宣嘴里送,再考虑到自己心中的猜测,热情也有限,仅流于言表的几句话。 几分钟后,话筒最后落到了谢琪手上。 这次两人的谈话氛围就轻松了许多。 张宣先是送上新年祝词,随后关心问:“你现在的工作感觉还适应么?”
这个适应是指跟陶歌合作相处愉快么? 谢琪高兴说:“还不错,谢谢你。”
“行了行了,我们之间不要客气。”
曾朝夕相处一个月,张宣跟她说话做事早就不再拘泥于形式。 又问:“我最近一直在忙,也没问问你们情况,“发条女孩”怎么样了?”
谢琪看一眼沙发上竖起的几双耳朵,说:“目前已经投送了9家出版社。 包括剑桥出版社、牛津出版社、企鹅出版社等。”
张宣问:“结果怎么样?”
谢琪说:“有2家拒绝了,有2家做了积极回应。 其它的还在等待。 陶歌似乎对这两家开出的条件不满意,说还要再等等看看情况。”
拒绝? 这么经典的科幻小说还被拒绝了? 张宣觉得难以置信! 要知道前生里,“发条女孩”一经问世就横扫科幻小说各大奖项。 那受欢迎的程度,怎么着也跟“拒绝”挂不上勾吧? 再说了,原著“发条女孩”虽然爆火,但在逻辑上是有缺陷的。 而今生自己笔下的“发条女孩”弥补了这项缺憾。 内容更深、层次更丰富、逻辑更完善合理,理应比原著更有吸引力才对,没理由拒绝啊? 难道? 张宣心里一紧,连忙问:“拒绝的理由是什么?”
谢琪含糊其辞,“说是不看好科幻小说。”
狗屁! 放他娘的狗屁! 陶歌和谢琪她们投稿是有选择性投送的,是精准投送的。怎么可能连那家出版社不看好科幻小说这事情都不知情? 除非是因为自己的作家身份问题。 老男人瞬间明悟,应该就是身份问题了。 后世中国那么强大了,在西方都还存在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搁这年头就更普遍了! 奶奶个熊! 妈了个XX的! 张宣心里郁结,忍不住在心中爆了粗口。 他现在想通了,难怪陶歌去英国那么久都没主动联系自己,原来是遇到了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 以陶歌那性子,要是没有大好消息,估计都不好意思宣扬,觉得丢人。 张宣问:“是哪两家出版社拒绝了?”
谢琪犹豫几秒,还是说道:“剑桥出版社和牛津出版社。”
两家英国排前五的大出版社,难怪,难怪! 此时张宣心里很不爽,非常不爽! 但还是安慰说:“拒绝了就拒绝了吧,没关系,过年你们先放松下来休息休息。 我写的书我知道好坏,大好局面肯定在后面等着,先别急。”
作者本人都这么说了,就算想好好表现一番的谢琪心里再怎么急切,也不会流露出来,笑说: “好,有好消息了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嗯,我等那一天,那替我问候一下你父母,祝他们新年快乐,我就先挂了,这边比较忙。”
“谢谢,你先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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