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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这是一幅水粉画。
画中有花瓶、有迎风微倾的粉红花束。
为那只大众花瓶画完最后的亮光后，莫颜将画笔放下，绘画围裙脱下，收拢自己的物什。
没什么人可供打招呼。
默默离开画室。
莫颜的细长腿才跨进落叶满地的室外，就将连帽衫的帽子戴在了头上。
最近她在闹绯闻，不得不低调些。
可是天不遂人愿，她已经拣偏僻的路径走了，还是被人围堵了。
来人是出了名的嚣张姐，却有个温婉的名字，叫“徐清莱”。
徐清莱带了三四位帮凶，将莫颜围堵在一幢教学楼背后的荒僻路上。
自从上星期传出这条路上发现了条一米长的花蛇后，这条路被很多人从行走地图中去除。这会儿虽然是大中午，却空荡得厉害。
徐清莱双手抱在胸前，下巴一抬：“凭你？也配暗恋王者风？”
莫颜目光越过徐清莱，发现她的走狗们已经濒临失控，个个摩拳擦掌，眼睛里露出兴奋的光芒。
戚！
幼稚！
她是那种会给她们机会的人吗？！
“莱莱！”莫颜大叫，同时露出难以自信的表情，“你从哪个居心不良的婊子那里听到这种无聊的传闻？
我暗恋王者风？
我跟他既不在一个班级，又不在一起上公共课，我怎么了解他？我既然无从了解他，又怎么可能暗恋他？就凭他一米二的大长腿？啊不，我的意思是说，就凭他长得好？我们班上还有长得更好的呢！”
“谁？”徐清莱不服，“还有谁比我家王者风更好看？”
“菲利普啊。”莫颜做花痴状。
“噗哈哈。”徐清莱的走狗们笑得东倒西歪。
菲利普五官深邃，长腿玉立，可惜就是肤色与东方审美差太远。非洲混血儿嘛。
安哥拉男与加纳女的爱情结晶，拥有石油般不竭的财富，只是，也拥有石油般的肤色。
站在莫颜对面的女生们，以徐清莱为首，是对什么都会羡慕、唯独对财富不会的富家女。莫颜深谙她们的心理。
果然，话题被她甩出的“菲利普”带歪。
她们讨论起肤色对颜值的重要性，继而讨论护肤要点，再说起大牌最新上市的护肤品优缺点……
“停！”徐清莱大喝一声，制止跑题：“莫颜，我就问你一句，你有没有偷送王者风画像？”
莫颜用比徐清莱更大的声音洗白自己：“没有——”
徐清莱很满意，转身带着助战姐妹们离开。
莫颜保持着同样的表情、同样的姿势，将悠长的“没有”的余音收尾，小声又加了句“才怪。”
莫颜放慢脚步，有意跟徐清莱她们拉开距离。
走出教学楼背后的小径，莫颜拐弯往学生宿舍方向走。
她知道，要是走得够快，就能弥补徐清莱浪费掉的时间，就能在花坛前的三叉路口“偶遇”王者风。
果不其然，当莫颜疾走到三叉路口时，恰逢王者风带着他特有的脚步声和干净的木香味迎面走过来。
11月的阳光，温柔地从头顶照下来。
少女的面庞带着天然的红晕，微微的气喘更是增添无从言说的生动。
对面走来的少年并没有因此而多看她一眼，甚至，连脚步也没有慢下来的意思。
“者风，我今天有你的新画像。送给你。”
除了眉毛动了动，再无其他表情变化的少年仿佛没听见。
莫颜没办法，只好横跨一步站在他的面前。
少年不得不站住，抬起睫毛浓密的眼睑，深潭一般的目光直视莫颜。
莫颜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看看嘛。不看怎么知道你有多帅？”
少年迟疑了一瞬，还是抬手收了莫颜举到他跟前的a4尺寸纸。
将厚实的水粉纸夹在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间，眸光轻转：画上有位少年，埋头伏案。即使是写意的侧颜，也弥散出英姿勃发的气息。
少年对画无疑是满意的。
不过，这种满意并没有迁移到画的主人身上。他绕了一步，错过挡路的莫颜，什么也没说地离去了。
莫颜情不自禁随着扬长而去的身影转过身。
哎，人人都说他冷漠，那分明是忧郁啊。
她理解他。她不怪他。
送过今天的小画，莫颜像是完成了重要任务一般，步伐轻快地往餐厅走。
高三的她，还有7个月面临高考。
生活在这所昂贵的全日制私立中学的她，远比同龄人面临的压力更大。他们只需要操心学习的事情，甚至连学习的事情也无需操心，只要负责活到高考后就行。
她不是。
她要自己思考未来何去何从，报考哪所大学、将来从事什么职业谋生。最重要的，是上哪儿弄笔读大学的钱来；而最紧急的，是决定要不要做绘画专业的艺术生……
走着走着，忽然，斜插着跳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看上去跟名贵中学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能把融华致的高级校服穿得像垃圾桶里捡来的人，全校含初中部在内的近千人中，他大概是唯一的一个了。
莫颜不需要看脸，仅看看连后背都邹巴的衣服就能猜出他是谁。
“说吧，今天想怎么打击我？”莫颜露出泼皮神色。没办法，对待厚脸皮的人，只能是没脸没皮。
对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跟我来！”
说完，也不管莫颜是不是同意，抓住她的手腕，扭头就疾走。
修剪得十分平整的灌木绿化带向后飞去。
莫颜不想跟他走，可是挣不脱他钳住她的手，又怕不跟上节奏会摔个狗啃泥，只好一边奔跑一边喊叫。
“王承佑！快停下！王承佑！你疯了！”
“嘘！风纪主任抓到你，可不要怪我哦。”
王承佑冷不丁停了脚，莫颜果然就撞了上去。
鼻尖碰着下巴，胸脯擦着胸膛，惯性的力量使这个拥抱格外有力。
“嘶。”
莫颜倒吸一口气，又不便公然揉胸，只好将怨气化作目光，狠狠刮向王承佑。
王承佑大概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居然手动扳过她的脸颊：“看那里。”
莫颜想挣扎，想反击，但目光一扫到那个身影，立刻柔顺下来。
那是后背笔挺的王者风，他手里还夹着她送的小画呢。
只是，莫颜的嘴角还没有来及漫上微笑，眼睛先不争气地潮湿了——王者风他，将夹在手指间的画毫不留恋地扔进了垃圾桶！
第2章
长吸一口气，莫颜转回身，笑得灿若桃花。
王承佑不禁也跟着露出笑容。
“怎么？想看我伤心失望哭泣，然后幡然醒悟痛下决心，从此视者风为路人？”
王承佑的眼睛里放出星星般的光芒。
莫言直接选择忽视。绝对不能让敌军的嚣张气焰把自己压倒，也绝对不能让敌军看笑话的阴谋得逞！
“做梦！”
莫颜大胆往前踏了一步，伸出食指不客气地戳王承佑前襟。
明明比王承佑矮很多，偏要用俾倪的眼神看着他，这导致她不得不拼命地挺起胸脯后仰腰。
“你以为我不知道者风不喜欢我？你以为他拒不接受我我就会气馁？不！我明确告诉你，这辈子，我做定王太太了！”
王承佑也挺直胸膛。这使得他又靠近了莫颜一厘米。
“未来的王太太，跟你分享一个小秘密：你暗恋的人，最讨厌别人喊他‘者风’了。他认为要喊他的全名，才能喊出气势！”
莫颜心里默默念：王，者，风。
果然，豪气冲天。
意念中，王者风范的者风转过身，注视着她，目光深邃。
“喂，你俩胸顶着胸，干什么呢？”金刚懵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莫颜闻言猛地跳开，看着眼前纹丝不动的王承佑，一时拿不准，刚才金刚是在诈她，还是……如实描述。
悻悻然瞥一眼总是神出鬼没的金刚，莫颜跳着逃开了。
王承佑的裹乱还不至于打乱她的计划。还有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需要她马上去做。
一路疾走慢跑，去食堂拿一块三明治简餐胡乱充饥。连坐下来吃的时间都没有，她，需要寻找一个无人打扰的地方，打一通至关重要的电话！
如果这通电话打得顺利，她就可以继续过花钱如流水的美术生生涯。
唉，如果不顺利，她则要赶紧从思想政治、历史、地理、物理、化学和生物6门科目中仔细掂量，看自己到底能“文”还是能“理”。总之，文化课赶紧补起来，以应对7个月后的全国卷高考。
现在才做决定是有点晚，但这也怪不了她，谁让莫洁莲昨晚才向她摊牌。
莫洁莲说，不好意思莫小姐，新的情夫被她高昂的学费吓跑了，所以，她自己没有找到靠山前，莫小姐自生自灭吧。
听听，这像一位母亲说出来的话吗？！
这次的分手借口是她高昂的学费，上次的分手借口是她过不几年就出嫁的年龄，再上次是她充满敌视从来不露笑脸的表情……好像她真的是莫洁莲再婚的克星一样。
莫颜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摊上这样的妈，自求多福吧。
单肩背着她露出几分旧色的卡福卡，连奔带走，往有花蛇出没的路上走去。校园虽大，真正没人的，也就那里了。
那些小姐少爷们，在爱惜小命儿这件事上，无疑是认真的。
一口气跑到空旷小路中央，左顾右看一番，确认没有闲杂人员之后，莫颜拿出手机，虔诚地对着空气拜了拜。也不知道哪位大神肯让她临时抱大腿。
电话很快被接起，是女人娇滴滴的一声“喂”。
说意外也并不真的意外，有些女人就喜欢全方位宣示主权。
“您好，请问陈先生在吗？”开弓没有回头箭，莫颜尽量说得平淡且公事公办。
“哦，陈莫颜啊。”对方吃吃笑起来，“你爸爸他现在正在会客，不方便接电话哦。”
sh＊t，为什么她总能听出自己的声音！
莫颜正懊恼，耳边传来轻快的踢跶走路声。
还有谁像她一样不爱惜小命儿？莫颜想不出。
踮起脚尖寻声眺望，果然矮树丛里转角走出一个人。詹姆士老头儿！这老头儿是他们班级的英语语言艺术课老师。
跟一般高中只设一门英文外语课不同，融华致的英语只是第一外语，此外还有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作为二外可选。单只英语，就分reading－writing和grammar、spellingandvocabulary两门课程，统称为英语语言艺术课。
看着一派绅士风度的詹姆士老头儿，莫颜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半分钟后，好说话的詹姆士老头儿将接通的手机递给莫颜。
莫颜接过电话，背过身。
“喂，陈吉安，莫洁莲让我问你，读大学的学费——”
“不要在你爸爸面前搞那些洋人的玩意儿，连逆子都不会直呼父母的姓名，你个小妮子，哪儿学得这么没规矩！”
莫颜清了一下嗓子，为了学费，为了自由，她拼了。
眼睛一闭，挤出一个生涩的“爸”，马上滑向下一句：“我读大学的学费……”
“你哪儿来的自信，我真是奇了怪了！高考还在两年后，你现在就跟我谈大学的学费，我可是连你是不是能考上大学都没把握。”
“我已经高三了！”
对方明显一愣，接着语气欣喜起来：“真的？你已经高三了？”
“嗯。”
“太好了！明年不用再浪费10万学费了！”
莫颜迅速垂下眼睑，好掩盖她的伤心与失落，尽管对面只是一丛花花草草。
“我可以考艺术生吗？如果我能考上北京或广州的美院，您可愿意资助我学费？”
这句话，实在没有再问的必要了。
莫颜不再开口，默默挂断电话，等眼泪、委屈被她压制之后，才笑着转回身，轻快地对詹姆士老头儿说谢谢。
詹姆士眼睛里流露出一分犹豫，不过，还是接过他自己的手机，高高兴兴用外国腔的中文跟莫颜说了再见。
没有外人了，莫颜的嘴角、肩膀、后背都垂了下来。
太累了！
什么雨季花季，她只想一脚迈过！赶紧到大学毕业之后，上班！挣钱！再也不过寄人篱下的日子！
连叹了20声气，莫颜重新挺起肩膀。
“没什么大不了。又不是一辈子不能画画。”
一旦这件她最为关心的事情幻想破灭，内心反而安静下来。
没路可选了，当务之急，是把文化课补起来。莫颜飞快调整心态，酝酿未来7个月生活的重点。
吞下还剩一小半的三明治，莫颜开始往回折。
正走在通往高中部梦想号教学楼3楼教室的时候，手机响了。来电正是刚挂了她电话的陈吉安。
良心发现？
父爱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