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河岸边坐了许久,朱祁镇从心底里都有些无力。
曾经自己或许是一个优秀的兵,但不是统帅三军的将领,也不是身居高位的一方领导。
面对接二连三意想不到的事情,朱祁镇身为后来者的上帝视角,已经荡然无存。
原本历史的走向,已经没有参照价值了。
有些事反而会有反作用。
就比如这次宁王造反,要不是战乱四起,朝臣即使状告宁王有反心,朱祁镇也会不屑一顾。
哥早知道宁王有反心,还需要你来提醒?
唉……
刚才项城在两难之境,逼的他崩溃,疯魔了。
此等局面,自己又何尝不是两难的局面。
东北军动向不明,暂时指望不上。
居庸关援兵抽不开身。
五万新兵驰援陕西,以弱对强,胜算渺茫,能不能拖的住也先精锐,拖到三大营主力归来,还是个问题。
还如何腾出手应对接下来的宁王叛军。
西部缺口必须要填。
如果任由瓦剌也先大军畅通无阻,一个陕西显然满足不了他的胃口。
他的目标,依然会重新锁定京师。
但全力防御西部战线,宁王叛军与项文石这个锦衣卫指挥史里应外合,北京城真的极有可能会被偷掉。
宁王也是朱家子孙,他不似瓦剌这种外来蛮夷,在被百姓接受程度上,要高上许多。
如果战火持续延绵,宁王攻占北京后,许瓦剌大利,与瓦剌一方成功议和,届时,倒向宁王的勋贵朝臣,怕是会有不少。
朱祁镇可以不做皇帝,但身边的人如何善终。
其母孙太后,其妻钱皇后,忠于自己的文臣武将,以及他们身后的族人,再到皇宫宫内臣们,到时候要死多少人。
朱祁镇即使想让,也不能让,让不了。
同是朱家子孙,依然是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
可眼下偏偏自己又不在京师,该如何决断,如何安排,如何破局?
“教官,战场已经打扫完毕。”
这时,井野寻到了岸边,来向朱祁镇汇报。
“哦……”
井野没有收到指令,站着没动。
他看着眼前的教官,眉头紧锁着,旁边的项城,跪在地上。
难道是项城犯了大事?
犯什么事,也不能影响行军啊。
井野继续说道,“教官,战场打扫完毕,瓦剌皮衣、弯刀,帐篷战马都已归类,几名女子也放她们回去,接下来我军的行动,教官请指示。”
朱祁镇没有抬头,喃喃道,“宁王要造反了,项文石投靠了宁王。”
井野听到此话后,心中剧震,然后愤怒的盯着跪着的项城。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陛下,怎么办?”
井野很自然的就问出了这句话。
朱祁镇抬头看着眼前这张稚嫩的脸庞。
是啊,怎么办,自己不想办法,不来决断,难道让他们来决断吗?
眼前两人的命,先锋军的命,皇宫住着的人的命,还有大明百姓的命,都是交到自己手上的。
朱祁镇面朝黄河,站了起来。
片刻之后,他吩咐道,“项城,起来。”
“是”
“项城,你既然选择把宁王谋反,你父亲与他勾结的事情告诉了朕,朕就也选择相信你的忠心。
朕命你与先锋辎重队赶回京城,告知项文石,朕要在陕西与也先决一死战。”
“另外,京城锦衣卫的动向,你要随时向郕王汇报。”
项城跪地叩首道,“遵旨。”
“去吧,朕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朕答应你,只要你做出正确的选择,朕保存你的家族。”
“谢陛下隆恩。”
先锋军的辎重部队还没赶到黄河口,等他们一到,先锋军可以稍作补充,顺便把此战的战利品给拉回去。
在明面上,皇帝为了宣扬西北方胜利,把这些缴获自瓦剌的战利品,拉回京,用以振奋朝臣民众的士气。
合情合理。
这么做的另一层原因,是让项文石不至于怀疑其子项城的用心。
朱祁镇也需要在项文石身边安一颗暗子。
不管他项城最终选择如何,与朱祁镇接下来的决定已无太多影响。
至于郕王朱祁钰是否信任项城,那就让朱祁钰自己来决定。
等项城离去,朱祁镇再向井野吩咐道,“你去找笔墨来。”
片刻后,朱祁镇一连写了三封盖上他自己私印的书信。
收信人分别是孙太后,内阁首辅曹鼐,内阁成员兼兵部侍郎于谦。
信中内容是,如果我朱祁镇身死或被俘,立王弟郕王朱祁钰为帝。
英宗留下的长子朱见深如今才两岁,值此大明动乱之际,主少国疑,立朱祁钰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在储君的人选上,朱祁镇自己也认定是朱祁钰。
不是因为他的空降,此时的朱祁钰已经坐在那龙椅之上。
如果命中注定的话,该是他的,那就还给他吧。
朱祁镇脑海里浮现的是朱祁钰在大朝会上护着自己,怒骂朝臣的场面。
只是有些对不起小钰,留给他的是比原本更烂的摊子。
想着小钰在自己面前,想表现证明自己能力的模样,朱祁镇在心底里笑了笑。
如果自己回不来了,以后就全是你发挥的舞台了,你想不发挥都不行。
朱祁镇也相信他,会善待内宫中的人。
“井野,你带几个人,嗯,把张席东带上,一起把这些信件送回去。送完之后,你是留京城,还是去居庸关找你父亲,随你自己。”
朱祁镇拍了拍井野的肩膀。
“另外还有一个小任务交给你,如果项城回去做了叛贼,你找机会干掉他,我不想自己带出来的兵中,出现叛徒。
当然,你先保全自己,没有好的机会,那就算了。”
井野没有回答,只是直勾勾的看着朱祁镇。
这三封一封给太后,一封给内阁首辅,一封给陪伴郕王在外审查全国税务的兵部侍郎于大人。
再联想到如今的局势,井野聪慧之人,岂会不知。
陛下这是在交代后事。
“教官,我不去……”
朱祁镇板了下脸,“放肆,井野朕现在是以天子的身份在跟你说话,你可知道这是在抗旨!”
井野跪地,倔强的说道,“陛下,小臣恕难从命……”
“哦?”
井野是个好苗子,好孩子,朱祁镇不想让他陪自己涉险地,想给他一条活路。
井野突然抬起头,流着眼泪,哽咽道,“陛下……教官……不管前方刀山火海,还是千军万马,我井野只愿跟在你身边,替你牵马,替你挡刀。”
这一番话,说的朱祁镇泪腺都差点控制不住了。
朱祁镇从认识井野起,见他都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难得的少年老成。
除了那次在殿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与瓦剌壮汉比武,告诉自己有点紧张外,平常朱祁镇从来没见他慌张过,更别提流眼泪了。
“傻孩子……,跟着我,很可能会死哦”
“大丈夫,忠君报国,死又何惧。”
朱祁镇嗤笑,拉倒吧,毛都没长齐,还大丈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