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座驾,六马齐进。朝臣们齐齐往大明最为核心的太和殿而去。
朝会分为早、中、晚三个朝会,以早朝最为盛大,正式。
今日已是正午,是以大明朝在太和殿召开了少见的,极为盛大的午朝会。
朱祁钰说好的接风洗尘,接的却是这个气氛严肃沉闷的午朝。
其实也不能怪朱祁钰,他本意是想隔日再议。
朱祁钰监国时日尚短,对朝堂的掌控不足,加上自身年轻威望不高,根本拗不过群臣们的执意。
朱祁镇高坐正中央高台龙座上,原本左下有个坐案,是属于监国郕王朱祁钰的。在龙椅上的朱祁镇归位后,朱祁钰很懂事的站在了朝臣的行列中。
朱祁钰做过一阵子监国后,深感皇兄的不易之处,左边坐案坐的尚且坐立难安,何况中央的那把龙椅。
都察院作为主掌督察、弹劾与建议的部门,他们率先发炮,罗列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的七十八条罪状。
结党营私、蒙蔽天子、贪污受贿等等。
大宦官王振生前仗着英宗的宠信,结党营私,排除异己,导致在朝中政敌无数。
王振虽然身死,其背后在朝中的党羽依然还在,此时到了清算的时候。
都察院给王振罗列的罪名,足以让他死几十次,但王振已然尸骨无存,除了给他定罪名之外,只要是抛出他结党营私,把同党也拉下水。
罪名一抛出,王振政敌纷纷附和,矛头直指锦衣卫指挥史马顺。
这马顺在认了王振为干爹后,在他干爹的照拂下,平步青云,一路直上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史。
这个官,不但位高,而且权重。那可是大明十几万锦衣卫的头号扛把子啊。
朱祁镇不禁有些感慨,坐这样位置的人,居然是那王振的干儿子,可见之前英宗时期的王振是多么的权势滔天,难怪内阁大学士、一品国公、六部尚书,都对王振如此的忌惮。
王振被朱祁镇这个给他滔天权势的人亲手用铜锤敲死,自然没有朝臣会脑袋抽筋给他求情说话,包括他的一众干儿子们。
王振的罪名顺利被定下,诛三族。
满朝文武,绝大部分的朝臣心气舒展了,被这宦官压制了这么多年,终于到头了。
御史台的副左督御史持板出列,状告锦衣卫指挥史马顺,是王振同党。
朱祁镇记得历史上明军在土木堡全军覆没后,朝堂群臣激愤,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朝堂斗殴事件,就当着监国朱祁钰的面,把王振同党的马顺、毛贵两人,活活给打死。
不知道他们今日会如何,朱祁镇就在高位上,静静的看着他们发挥。
马顺、毛贵是王振同党,这是确认无疑的事情。
马顺立马跳了出来,啪啦啪啦的解释了一大堆,总结出的意思就是,“我与罪犯王振不共戴天”。
你娘的,前阵子你马顺还在喊人家王振爹地呢,朱祁镇心里鄙夷着。
这时吏部郎中朱贵跳出来,上前就对马顺来了一脚,都察院御史张能放下手中毛笔,加入到围殴马顺的行列之中。
很快,就又有数人加入到围殴的行列之中。
为首的朱贵是在英宗亲征瓦剌途中战死的成国公朱勇的亲弟弟,张能则是恭顺侯吴克忠的亲妹夫。围殴的几人,都有兄弟、亲戚、师长,战死在远征途中。
这阵亡的十万人,可是京师附近出动的精锐将士啊,其中不乏勋贵的子弟,京师多少户人家要白衣素裹,家破人亡啊。
马顺虽然高居锦衣卫指挥史,但他并没有后世中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锦衣卫武功高强,大boss更是武功盖世,很快他就被揍趴在地。
同为王振义子的毛贵,很明智的没有选择救援马顺,不然他也要被一起揍。
朱祁镇在上面看戏,对于王振这些个同党,他没什么好同情的,靠太监上位,还特么认太监当爹,无耻!
朱祁镇在上首想着,还好哥们及时来了,要不然明军全军覆没,你马顺会被活活打死的哦。
树倒猢狲散,王振本就是此次十万将士阵亡的罪魁祸首,出征的随行朝臣也有意让王振背锅,默认的让这帮死者家属,揍那王振的同党几下。
不也挺好的嘛,让他们出出气,到时候能少喷自己几句。
“拉开”朱祁镇觉得差不多了,再揍下去,万一真打死了,显得自己这个皇帝无能。
史官会记录,在正统朝会上,朝臣斗殴,致死。
太和殿当值的侍卫拉开了愤怒的众人,朱祁镇宣布道,“马顺,即刻革去官职,关入刑部大牢,着三司会审定罪。”
马顺毕竟是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史,国有国法,审判还需要按流程来。
“毛贵、王长……”
一众平日里跳的很欢的王振党羽,全部被朱祁镇给革去了官职,听候发落。
这是大快人心,深得朝臣之心的决策。
轮到处置殴打人的阵亡勋贵家属们时,朱祁镇把锅甩给了朱祁钰。
记得史上,土木堡之变后,朝堂之上,朱祁钰这个代理皇帝面对群情激愤的朝臣,他第一反应是想跑。
“郕王,你监国已有几月了,你看如何处置他们。”朱祁镇看似考验朱祁钰般的问道。
朱祁钰回道:“朱贵、张能…………殿前失仪,拉出去杖五十,官降半品,罚俸一年。”
讲真,朱祁镇觉得这个处罚很轻了,天子面前,聚众围殴,弄个仗一百啥的,扒去官服,直接打死也不算什么过分的旨意。
这些围殴的勋贵,对于朱祁镇来讲,他们的位置不甚重要,处置他们的影响也不大,更不是跟他从土木堡撤回来的军士,朱祁镇自然不会保他们。
“就按郕王的意思办”。
这时,一个重要人物跳出来求情,兵部侍郎于谦。
“陛下,王振一党罪恶滔天,霍乱朝纲,让我朝大军军士在边线失利,损兵折将。致使亡者家属群情激愤,才做出了殿前失仪的不当举措,情有可原,请陛下再从轻发落。”
朱祁镇看着朝下跪倒俯首的于谦,“于爱卿,请起。”
于谦站立起来,朱祁镇瞧他身形瘦瘦,面貌文弱,标准的书生范,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这么一个人,会是力挽狂澜,为原大明续命两百多年的民族英雄。
谦哥的面子,得给。
“杖二十,罚俸半年。郕王,你看如何?”朱祁镇问道。
“陛下圣心明断,比臣弟提议远高数倍。”朱祁钰谦逊的躬身回道。
哼,这才差不多。看着朱祁钰这个便宜弟弟的表现,朱祁镇很满意。
王振一党在朝会上暂告一段落,都察院嘴不停息的,又出列状告英国公等一众出征朝臣。
朱祁镇一听,总结出来就来就是两个字,无能!
败军之将,回朝必然要面对这些罪责,会被言官喷成狗。
这也是随英宗出征的六位大佬,在也先传来议和信之后,全部上套的客观原因。
他们实在不想这么灰溜溜的回来。
现在就是要面对这些抨击的时候了。
由这些职责就是督察、弹劾的御史打响开头炮后,出征将帅们在朝的政敌就跳出来了。
从内阁首辅曹鼐、英国公张辅等一众大佬,甚至是奉旨在居庸关驻守的驸马都尉井源,还有护卫将军樊忠,挨个的被弹劾了一遍。
宦海沉浮,出淤泥而不染能有几个?哪有片叶不沾身的。
有些是确有其事,有些就是添油加醋。
论吵架,攀咬,以英国公为首的武将们不擅长,他们擅长的是动手。不过,随行出征的文官也是不少的,他们早在班师途中就做好了准备,这个时候,以内阁首辅曹鼐为首的回朝大臣们,站出来了。纷纷出列,弹劾这些弹劾他们的人。
出征官员们,把矛头直指某些文官集团泄露大军行进路线。
随着有官员弹劾郕王朱祁钰监国不力,迫使他也加入战局。
出征阵亡勋贵家属们的哭喊声,朝臣们指责声,叫骂声,让朱祁镇在上面听的脑瓜子疼。
好在双方都还保持理智没有动手,毕竟双方刚刚一起解决了王振遗留下来的党羽,刚才冲动动手的人也被打了板子抬回家了。
这次撕咬,由头就是阵亡的十万精锐,这一点,曹鼐等人是弱势方,毕竟事实摆在眼前。
但如果留朝官员们想借机把他们拉下马,那绝非易事。罪魁祸首是王振,这口大锅王振及其党羽背了一大半。
如果真要死磕,没完没了,那留京朝臣们也要看顶上坐着的朱祁镇同不同意。
真的非要战后问责,他们共同的皇帝陛下,才是问题最大的那一个。
是他非要御驾亲征的,大臣们都劝说了,是他一意孤行,不听劝阻。
是他宠信内宫太监王振,所以才会让王振有这么大的权势,可以左右出征大军的军令安排。
是他识人不明,把军权如儿戏般,交给一个战场上的门外汉。
战场失利,丢失国土,损兵折将,归根结底是他们的皇帝,大明正统皇帝朱祁镇。
朝堂双方势均力敌的状况下,留守官员们暂时没人敢向他开炮,暂时还没人喷他。
但是,御史台向来出不怕死的铁血真男儿,或许也可以叫做楞头青。
在双方争吵不休,没完没了的时候,一个负责记录百官在朝会言行举止的都察院御史,一个小小的七品言官,不顾殿前礼仪,径直的跑到百官最前列,跪倒在地,声嘶力竭的高呼道:“臣请陛下,下罪己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