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除了周大林的声音，再无其他声音。 大家都在静悄悄地，全神贯注地听他讲话。 这是自老程接手真空泵厂以来，开的最令人心情舒畅的一个会议了，他们终于迎来了一个专业的，懂行的领导人。 “在有质量要求的情况下，生产工人的出活速度，会显著降低。能达到多少？我的预测是，初期的速度，可能没有现在出活速度的一半。适应一段时间以后，能达到过去70%的速度，就算高效率了。再加上废品罚款，我的看法，初始阶段，他们连现在一半的工资都拿不上！ 当然，因为过去的无度放纵，他们习惯了高工资。工资突然降下来，他们肯定会不适应，甚至会闹事，还有的会以辞职相威胁。 这个我们不怕。想辞职的，可以立刻走人。社会上，高学历，有经验的技术管理人员不好找。不想学技术，提高自己的机加技能，只想着投机取巧坑工厂钱的工人，到处都是，我一个都不想留！在我这样的要求下留下的，才是有组织有纪律，讲道理的工人精英，这样的工人，才值得培养。 我不是怕工人们挣钱多。大家出来就是为了挣钱的，累死累活一天也不容易。可这钱得挣的光明正大，拿的理直气壮！把服务的工厂干垮了，他们自己却挣了高工资，这样的工人我不要！ 如果大家在能够保证质量的的情况下，还能像现在这样拿工资，那倒是好事，那才是有效率的，真正的优秀技术工人。这样能干的工人，才是真正能干，才是我们需要的。过去那些所谓能干的工人，那不叫能干，那叫作死。蛮干、瞎干，把工厂干死了，也把自己的饭碗干丢了。这样的工人，我们永远不需要！ 只要可以保证质量，我不怕工人拿工资，拿的越多越好。 这就是下面我要讲的人机效率的问题。”
人机效率？在座的单位主管，竟然有多半是头一回听说这个名词。 周大林就往下讲。 “一个生产企业要发展，要赢利，第一就要讲究人机效率。 一台设备，一个工人工作八小时，干十个工件出来，另一个只能干八个。第一个的人机效率，就比第二个高。 这是人机效率直观的意思。同样是我说的那两个工人，第一个虽然干的多，但十个工件里面，有四个是废的。第二个工人八件只废了一个，谁的人机效率高？当然是第二个工人。 所以，人机效率，是一个综合评价得出来的数据，也不仅仅是只用数量和成品率来衡量。这里面还有一个衡量标准，叫设备故障率。第一个工人不顾自己操纵的机床可不可以承受，违反操作规程，盲目加大刀具进给量，总是让机床超负荷运转。最终他活干出来了，我本来可以用五年的设备，他一年就给我造废了，这也不行。 所以，生产部你们要注意，下一步，设备维修这一块，我会从你们那里抽调出来，归综合办公室统一管理。综合办公室于倩经理，你要让你手下的统计人员，把设备故障率统计下来，计算进人机效率当中去。要搞一套公式，把这个东西数据化。也就是说，我要的人机效率，是具体数字，明白吗？”
“明白。”
于倩就简单回答了两个字。 “明白？”
周大林倒不相信她能明白这个。他问，“那你说说，你准备怎么来把这个东西数据化？”
于倩就不慌不忙回答说：“这个书本上有啊，原先我也跟赵经理提过，不能这么由着工人糟设备，要有个限制措施，他不听啊。”
“噢，书本上有？”
周大林不由就嘟囔一句。 他竟然不知道书本上有这东西。他的所谓人机效率，是他做企业副总的时候，自己摸索出来的一套东西。 “你上学的时候是学什么的？”
他就问于倩。 于倩回答说：“企业管理啊。你说的人机效率，我上学的时候学过，课本上就有现成的公式。”
尼玛，当初他竟然不知道有现成的公式，竟然自造了一套计算方式出来。 也难怪，他上大学的时候，还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他不知道也不奇怪。 “那你回去以后，给我弄个方案出来，我看看。”
他就对于倩说，“你要搞得好，你去当生产经理，和老刘换换，让他也坐两天办公室，尝尝这个被人整天催的滋味，以后他就不说你整天闲的没事干，进个材料都搞这么慢了。”
于倩知道他开玩笑，嘿嘿一笑说：“周总，刘经理的工作太辛苦，我这小身体真干不了他的工作。我还是在我的位置上，继续受刘经理的抱怨吧。说实话，周总你回来了，我们每一个人心里都兴奋着呢。虽然我们现在遇到了极大的困难，可是只要有你在，我们相信，真空泵绝对可以渡过这个难关的！”
后面的话，就纯粹属于拍马屁了。不过美女拍他马屁，他还是很受用的。 受用归受用，程晓还在这儿呢。 他刚才和于倩开玩笑，就是脑子一热，把程晓在这儿这个茬给忘了。 现在想起来了，这个话题就不能再进行下去了。 他直接话题一转，对营销主管吴庆林说：“说说你那边的情况。西北化工出这么大的纰漏，也不知道你这个营销主管是怎么当的？”
吴庆林脸上写满了委屈，沉默一下才说：“自周总你离开以后，朱二军很快就回来了。赵世豪在背后给他撑腰，又重新启用了原来他那一帮人，把我架空了。 你当初定的制度，是做为主管，我掌握所有营销客户，决定营销方向，不再单独做业务，而是按照营销额度提成做为工资。所以，我把手里的业务，都交给了别人去做。 朱二军回来以后，赵世豪就把我的提成给取消了，说是有本事的自己跑业务拿提成，指望别人跑业务拿抽成，算什么啊？做为营销主管，你连个业务都跑不来，算什么营销主管？ 可是，我的业务已经交给别人做了，也不好意思从别人手里再要回来。这样，我就每月只拿五百块钱的保底工资，一直到现在。 西北化工这个单，赵世豪怕我看出问题来，从开始就嘱咐朱二军，不允许我参与。我有一种预感，这回要出大事！要是不考虑你对我的知遇之恩，我早就走了，去小厂子里跑跑业务，一月挣个吃饭钱没有问题。 可是，我知道周总你早晚有一天会回来，我得对得起你。所以，所以我一直坚持着，没有走。”
吴庆林这些话说到最后的时候，忍不住抽泣了，但他还是坚持把这些话说完了。 他说完了，屋里鸦雀无声。好多主管，恐怕和他的心情，是一样的。 这时候，首先沉不住气的，却是老程。他结结巴巴地问周大林：“周总，我说两句行吗？”
周大林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担心他胡说八道，去反驳吴庆林，破坏了他好不容忽悠出来的这个氛围。 可是，老丈人想说话，他也不敢拦着，只好说：“当然可以啊。”
老程就直接说了。 “接西北那个大单，吴经理提醒过我好多次，要我谨慎一些，对方对质量要求很严，我们现在的生产水平，恐怕不适合接这样的单。 可是，那时候我偏听偏信赵世豪的，固执地认为，吴经理是因为这个单没让他参与，故意使坏。取消吴经理的业务提成，主意虽然是赵世豪出的，可是也是我同意的。”
说到这里，他感慨着说：“我这个人啊，不懂工业生产，也不会识人，拿着人家的好心当驴肝肺！现在想想，你们好多人都曾经有意无意地提醒我，要找个专业搞管理的来管企业，我竟然一句都没听进去。工厂走到今天这一步，责任完全在我，是我对不起大家！ 今天在这里，利用这个机会，我给大家赔个不是。同时，我也正式宣布一下，表个态。从今往后，我把这个工厂，就交给大林了，我不再参与任何意见，回家养老去了。”
说完了，他站起来，给大家深深鞠了一躬，不待大家反应过来，就径直走了。 老程有点没脸待在这里了。大家虽然都在说赵世豪，丝毫没有说他一句。可是，没有他的默许，赵世豪能有这么大的权力，独断专行，最后把厂子给搞成这样吗？ 在老程看来，说赵世豪和说他老程，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自己这干的都叫什么事儿？这就好像评书里说的昏君，手底下弄一帮奸臣，残害忠良，搞垮国家。 听《岳飞传》，他恨赵构和秦桧恨的牙根痒痒。可现实里，他就是那个昏君赵构。 听《杨家将》他恨潘仁美，恨宋高宗。可到头来，他自己做了宋高宗。 老程要是再在这里待着，就真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相信经过这次会议，老程恐怕是连来真空泵厂，看着周大林怎么工作的勇气，都没有了。 这正是周大林处心积虑要达到的目的。 说心里话，他手里企业够多的了，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 人在江湖混，身不由己啊。想当个独来独往的侠客呢，结果混成土老财了，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最操蛋的，就是他这位老丈人。他本来就混的够麻烦的了，老程还一个劲地作，不断给他找麻烦。 他总不能扔了程晓，从此不管他们老程家的事儿吧？ 所以，他得让老程自己承认自己不是材料，从此不作了才行。 这一回，他的目的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