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是座没有秋天的城市,穿短袖的季节刚刚过去,零星的雪花便开始悄然降下。连续几场大雪之后已经是12月中旬,胡易中午正在餐厅买饭,李宝庆兴冲冲的跑过来排到他身后:“老胡!大力说元旦那天中国大使馆组织留学生联欢,每个学校能参加的名额有限,他把咱仨的名字都报上了。”
“大使馆组织联欢?那有啥意思?”
胡易向前挪了挪托盘,对餐台后胖胖的大妈说:“鸡排、土豆泥、荞麦饭、面包、甜菜汤,嗯……再来块鱼,谢谢。”
“请给我一样的。”
李宝庆笑容可掬的冲大妈挥了挥手,扭头道:“反正他已经帮咱报名了,就去看看呗,有车接,中午管饭,不去白不去嘛。说不定还能认识几个使馆领导,将来万一需要办什么事儿也方便,你说呢?”
“你想的还挺复杂哩。天寒地冻的,受那份罪干啥。”
胡易翻了翻眼皮,见李宝庆脸上满满都是期待,便道:“有没有美女?”
“当然有啦!莫斯科的中国学生那么多,能没几个漂亮姑娘吗?”
“那行,就当陪你俩去一趟吧。”
两人不咸不淡的聊着天把饭吃完,起身刚往外走,身后一个俄罗斯女孩追了过来,一头金黄色大波浪,两只弯弯的月牙眼,眼线和口红画的很重,看上去颇有几分妖冶。 “宝庆!”
“嗨!”
李宝庆抬手打了个招呼,略显拘谨。 “下课后跟我去看电影吧!”
大波浪的笑容非常甜腻。 “电影?嗯…那个…去哪儿?”
“当然是电影院了,离这儿不太远,有一部中国电影正在上映。”
李宝庆支支吾吾的挠挠脸,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胡易好奇道:“中国电影?”
“是的。”
大波浪笑吟吟的看向胡易:“你也是中国人吧?我再叫一个朋友,咱们四个人一起去好不好?”
“好啊!”
胡易兴冲冲的碰了碰李宝庆:“啥电影啊,居然能在俄罗斯上映,一起去看看呗!”
“唔,那就…去看吧。”
李宝庆点了点头。 “好,下课后门口见。”
大波浪抛了个媚眼,转身离去。胡易目送她走远,回头看看面红耳赤的李宝庆:“你女朋友?”
“不是不是,新闻专业大一的,我们一起上体育课,在小树林里学滑雪时认识的。”
“对你有意思?”
李宝庆喃喃笑道:“好像…好像是有那么点意思吧,我不太确定,反正她没事儿老找我逗闷子。”
“看不出来,你还挺招毛子姑娘喜欢嘛!去年是玛莎,现在又来了个大波浪。”
胡易伸胳膊搂住他的肩膀:“怪不得你小子天天在11号楼泡着,都是去找她的吧?”
“不不不,怎么可能呢。”
李宝庆一脸惶恐:“我都是找菲菲…去学习,真的!”
下课后在校门口会合,与大波浪同来的那位俄罗斯姑娘个子很矮,面颊周围密密麻麻全是淡褐色雀斑,像是不小心糊了一脸小米粥。小身板扁扁瘦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完全不似平素常见的斯拉夫族女性,倒是与东子的妹妹向楠有几分相似。 四人搭地铁赶往电影院,大波浪一路上与胡李二人有说有笑,小米粥却冷冰冰的跟在后面一言不发。走进空无一人的放映厅,大波浪大大方方挨着李宝庆坐下,胡易稍一犹豫,知趣的坐到了小米粥身旁。 电影名字叫《苏州河》,中文原声,俄语字幕。那时尚且没什么名气的女演员周迅在片中一人分饰两角,时而朴实烂漫,时而冷峻迷乱。影片交错的叙事和压抑的氛围令胡易感到有些困惑,又有些伤感。 但年轻的他终究还是不太喜欢这种晦涩的爱情文艺片,不一会儿就看的哈欠连天。偷眼向旁边瞧瞧,大波浪正扭动着身子搔首弄姿,李宝庆却目不斜视紧盯银幕,好似庙里的泥胎一般。 呆子。胡易心中暗笑,再看看身旁面无表情的小米粥,感觉气氛有些尴尬,便没话找话道:“你能看明白吗?”
“有字幕。”
小米粥目视前方,声音冷若冰霜。 “哦,对。”
胡易顿了半晌,“不过这字幕不太清楚,还有点晃。”
“我能看清。”
小米粥甩过来一个略带同情的礼貌微笑:“不必费心跟我搭话,我只是陪她一起来而已。”
胡易一怔,讪讪笑道:“谢天谢地。其实我也一样,是来陪他的。”
好不容易坚持到电影散场,送走大波浪和小米粥,胡易看着疲惫不堪的李宝庆嫌弃道:“不就是陪姑娘看场电影吗?把你累成这样,你说你紧张个啥劲儿?”
“能不紧张吗?”
李宝庆擦擦额头上的汗,低声道:“她老在旁边撩骚我。”
“哈哈哈,那你就干脆从了她呗!”
胡易朝着大波浪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我看这姑娘挺浪的,肯定适合你。”
“不合适…不行。”
李宝庆抓耳挠腮,欲言又止:“我不能…不能对不起…” “啥?对不起谁?”
胡易追问道:“说啊你倒是!”
李宝庆扭扭捏捏的轻轻吐出俩字:“菲菲。”
“菲菲?于菲菲?!”
胡易停住脚步。他和周大力早就察觉李宝庆最近有些不太对劲,每天晚上从11号楼回来时脸上都荡漾着陶醉的表情,有时还不自觉的轻声哼哼几句甜蜜的有些肉麻的小情歌。两人暗地里猜测他肯定是对于菲菲有什么非分之想,所以现在听到他说出菲菲的名字并没有太意外。 但胡易还是愣了两秒钟,惊讶的瞅着他笑道:“你和她?哎呀呵?什么时候搞上的?”
“没有没有,别乱说。”
李宝庆慌忙摇头:“暂时还没有,我正准备找机会对她说。”
“是吗!”
胡易眨巴两下眼睛:“菲菲不是在国内有个男朋友吗?”
“暑假就分手了,”李宝庆得意的笑笑:“我上个月才知道的。”
“嚯,看来你蓄谋已久啊!怎么样,有把握吗?她什么态度?”
“我感觉…她对我应该也有那么一点意思。当然了,只是我的感觉。”
“嘿,行啊你小子!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平安夜那天咱们不是一起聚餐吗?我计划吃完饭亲自送她回11号楼,那个时候外面没什么人,周围一片乌漆麻黑的,不容易紧张。”
李宝庆微微抬头看向天空,徜徉在自己的求爱方案中:“我想过好多遍了,那天夜里,我和菲菲并肩走在小路上,皎洁的月光洒向雪地——又或者夜空中飘着鹅毛大雪也行——我冷不丁轻轻呼喊她的名字,等她一扭过头来,我就紧紧握住她的双手,面对面向她深情告白——嘿,老胡你说,是不是贼浪漫?”
“浪,贼浪。”
“应该可以打动她吧?”
“打的动,肯定打的动。”
胡易笑眯眯的盯着李宝庆:“冻死你个孙子。”
俄罗斯人大部分信奉东正教,按照东正教历法,圣诞节是每年的1月7日。不过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等大城市外国人数量众多,其中不乏大批天主教徒和新教徒,因此传统圣诞节的节日氛围也十分浓厚。 中国学生绝大多数是不信教的,但年轻人心性活泼,既然身在异国,自然乐得入乡随俗,各种节日都喜欢跟着凑凑热闹。 以前在玛季的中国学生以山东人为主,二十多人住在一栋楼里,大家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互相之间混的很熟。友大的中国人数以百计,大部分来自东北、华北和华中地区各个省份,所居住的宿舍楼也较为分散,自然而然存在着形形色色的小圈子。 胡易和李宝庆暂时没有融入其中任何一个圈子,在这里找不到前辈同乡,与6号楼其他中国人也只是点头之交,平安夜的晚餐便稍显冷清。好在于菲菲带来了与她同住的泰国姑娘,许久不见的彭松也大老远从玛季专程赶来与大家相聚,屋子里才有了些热闹气氛。 彭松比几个月前略瘦了一点点,精神面貌稍有改观,不再那么邋里邋遢的,但似乎心情并不畅快。玛季的同学依旧在有意无意的冷落他,新入学的预科生听过他的事迹之后也纷纷对他敬而远之,所以彭松现在几乎没什么朋友,每天与同屋乌干达小伙枯坐度日,能有机会跑到友大来看看老友自然十分开心。 在厨房炒菜的李宝庆却有些惆怅,一边往炖鸡锅里倒酱油一边苦着脸嘟囔道:“老胡,我的计划看来要泡汤了。”
“为啥?”
“你没见菲菲把她同屋的泰国妞带来了吗?我没机会单独送她回家啦!”
“怕什么?她又听不懂中国话。”
“那不行,有人在旁边我肯定会紧张的。”
“你不会把她支走吗?或者找机会单独留下菲菲。”
“这样做…会不会显的太刻意了?菲菲那么聪明,肯定在我开口之前就能察觉出点什么,万一她提前有了准备……不行,我还是会紧张!”
“唉呀,你可真没用!”
胡易叉着腰训斥道:“那就趁吃饭时对她说嘛,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把她叫到外面没人的地方——好好动动脑子,机会都是自己创造的,知道不?”
“行,就照你说的办。”
李宝庆机械的点点头,一指案板上的土豆:“我先找个清净地方去动动脑子,你帮我削土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