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转型期,必然有很多困难,而且有很多困难还是我们暂时不能解决的。 重清市的发展水平,处于全省末端,经济上不去,财政就紧,各方面都要过紧日子。 因为教师群体庞大,工资占财政总额比重较大,市里也是抓耳挠腮。十多年前,为了转移支出,就定下了各地自筹自支的政策,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实属无奈之举。 各乡镇为了支付当地教师工资,往往用去财政收入的大半,这也让他们心烦不已。 由于基层干部的水平参差不齐,有些素质差的,就满嘴跑火车,到处乱说,认为教师拖了他们的后腿,挤占了他们的资金。他们没有看到教师们也是靠劳动吃饭,不是不劳而获。他们的潜意识里,就是在贬低教师。 这种情况,基层的老师是不敢得罪乡里的领导的,怕他们给小鞋穿,往往就是听到这些胡说八道的话,也是忍气吞声,敢怒而不敢言。 李二海觉得,教师这种工资状况必须改善,只有让他们安心了,他们才能全身心地投入到教育教学工作中去,才能为家乡培养出更多有用人才。 他决定改革,从温定做起。 再次来到了乡政府大门口,从包里取出喊话器,站到一个高处,说:“各位乡亲,请大家安静一下,我是县长李二海。”
一听是县长,马上就安静了下来。 先前和李二海攀谈过的那几个人都愣住了,还以为他是学生家长呢,原来是县长。 “刚才,我已经来过现场,了解了大致情况,知道了你们的诉求。之后,我还去了金锁中学,跟教师们进行了座谈,掌握了学校的有关情况。”
“这样跟你们说吧,我是来解决问题的,请大家放心,只要是合理的要求,我保证一定让大家满意!”
下面有人大声说:“李县长,我们早就听说了您是个好县长,您办的那些事,漂亮!今天您能亲自来处理我们金锁的问题,非常感谢呀!”
“李县长,您为什么不早点来呀?您看我们乡中学现在受到多大的影响,孩子们哪能安心上课呀,都人心惶惶的。”
“是啊,一个好好的学校,这些年被一些人搞得乌烟瘴气的,学校逐渐开始走下坡路了,教学质量一年不如一年,我们家长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啊!”
“李县长,既然您来了,那就是御驾亲征,恳望您能主持公道,给大家一个满意。”
李二海静静地聆听了他们的诉求,说:“各位乡亲,大家来乡政府目的是什么?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围攻乡政府的,对吧?如果大家相信我,就请大家回去,剩下的事,由我来处理。”
大家都听说过李二海的一些故事,知道他是一个行得正坐得端的干部,比较信任他。 听了李二海这话,就开始有人散去。 也有个别人,认为他们会官官相护,一定要留下来看个究竟。 田作生一直趴在大门口门缝里向外望呢,一看门口就只有那么几个人了,赶紧让门卫打开了大门。 还没等田作生等人迎出来,李二海已经迈大步进了乡政府。 田作生赶紧拍马屁地说:“李县长,还是您有威信,三言两语就把闹事的人弄走了。”
“哪个有威信?哪些是闹事的?”
一个威严的声音,如同炸雷一般在田作生的耳边响起,直击他的心脏。 “我的措辞有问题,有问题……”田作生嗫嗫地说,眼睛不敢与李二海正视。 “我看不是措辞有问题,是思想有问题!”
一帮乡干部跟在李二海后边,向里边走去,一个个蹑手蹑脚的,大气不敢出一个。 在一人引导下,李二海进入了金锁乡政府小会议室,后面众人小心地跟着,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入。 李二海静静地端坐在那里,扫视着每一个人。 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是在摸着茶杯,就是在玩弄着手里的笔。 田作生竟然没敢坐,站在李二海身边,慌里慌张的,手脚无处放的样子。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寂静,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到。 大约两分钟,李二海终于开了口:“田书记,你也找个地方坐吧。”
田作生赶紧到旁边椅子上坐了下来,悄悄地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汗水。 “首先跟大家道个歉,作为一县之长,今天竟然是第一次到金锁,确实不应该啊,说明了什么?说明本人工作浮夸,不深入基层,不接地气啊。”
看李二海一上来就来个自我批评,下面的人就更紧张了,这是在说他自己,更是在打在座各人的脸。 “今天来了,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来的,是在门外突围进来的,感慨颇深,在我这一生中会印象深刻呀。”
大家知道,李县长这是切入正题了。 “我也知道,基层工作是千头万绪,困难重重,哪项工作也不好做,大家在平常工作中肯定也是受了不少委屈,甚至个别时候还会心灰意冷打退堂鼓,对吧?”
还别说,李二海还真是了解基层工作,他这几句话说到下面各人心中去了,不少人纷纷抬走头来,向他看过去,觉得他不是那么可怕,反而有些可亲,甚至有人都湿了双眼。 “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大部分矛盾是能化解的,但有少数矛盾在现有条件下,就是不能解决。”
下面各人产生了共鸣,对呀,常言道穷乡僻壤出刁民,这里的老百姓悍然十足,没有几个服管的。 “不能解决,往往是我们的思想出了问题。我们是不是站在了群众的利益一边了?有没有为群众着想?”
“我们有不少干部,官不大,但是官味十足,架子很大,考虑问题简单,工作方法粗暴,不但起不到解决问题的作用,还把群众推到我们的对立面去了,没矛盾的,产生了矛盾,有矛盾的,小矛盾转化成了大矛盾。最后还把责任推到群众身上,自己还一肚子委屈。”
“我就问你们,这大门口是一下就聚集了那么人吗?一开始为什么不做工作?如果是做了工作,为什么没有效果?这些问题,不值得我们反思吗?”
“这个还只是表面上的问题。下面我们来谈谈这次事件的起因和发展,看看到底是什么问题。”
“金锁中学,在全县是有位置的,在这么偏远的地方,条件又这么艰苦,但成绩去可圈可点,说明学校的老师们工作认真,踏实有效。”
“我们乡里的干部,是怎么肯定他们的?说是你们拿钱在养着他们,这话怎么说得出口的呢?他们没有工作?他们是乞丐?那个钱是你们从家里拿过来的?如果是一个有良心的干部,正直的干部,他就讲不出这个话来!”
“甚至个别干部,还在有教师参加的大会上,公开说人家老师要起钱来追命鬼,人家的工资为什么不要?那是人家的劳动所得,你半年发一次,还扣这扣那,人家还不能要了?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样?”
“啪”,李二海重重在拍了一下桌子。 所有人,都惊得打了一个寒颤。 扫视了一下全场,停顿了一分多钟,李二海又说:“我今天不是来处理金锁中学的事,我是来整顿金锁乡的思想作风,工作作风的。”
“我来问一下,你们今年的招商引资工作怎么样了?特色农业和旅游业准备得如何了?你们工作上有哪些亮点,来给我说个一二三来。”
“都哑巴了吧。你们在群众面前,不是一套一套的吗?我们自己不实在,成天是个混事虫,说起别人来却恶毒毒的,连一个干部最起码的素质也没有了,直接裸奔了。”
“不过,这次事件中也有明白人,说明我们金锁的干部队伍没有全军覆灭。”
大家明白,李二海指的是焦裕兴。当初会议上,唯一明确反对任命赵学东为金锁中学校长的,就是焦裕兴。 唉,有时候不是没有原则,而是没有坚持原则的勇气。 “你们具体的事,我不参与,金锁中学的事,还由你们出面处理,因为是学校,很重要,必须最短时间内处理好,不能影响教学工作。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到你们的处理意见。”
散会后,李二海单独留下了田作生。 “老田啊,你可是一个老干部了,而且你一贯以原则性强著名,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呢?”
“李县长,是我一时糊涂,犯了错误,造成了恶劣的影响,给您和县委县政府带来了麻烦,我罪该万死。”
“你也是从基层一步一步上来的,工作上一直是兢兢业业,我以前对你的印象非常好,感觉在你身上就有我的影子。真是没想到啊。”
“这件事,从前到后,责任肯定是要厘清的,该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这是不会含糊的,希望你有思想准备。”
田作生的心,一下子就掉到了深深的冰窟窿,真是一失足而成千古恨,这次是要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