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于虽然是武院长领养的，但一直都是由叶纹带在身边。上课时抱着，工作时睡在她脚边的小床里面，就连叶纹后来进入中科院，忙着各种研究课题时，也从未有哪一天忽略过他。
连武院长都没有想到，自己心性冷淡的关门徒弟，一个人能将小于照顾得那样好。连煎蛋都能烤糊的人，逐渐，能在半夜娴熟地泡牛奶了，能给生日的小于亲手做蛋糕了。
最不可思议的是，小于在五岁那年好似突然“醒”了，睁着一双懵懂又好奇的眼睛，飞速地摸索着这个世界。
叶纹自是高兴，她像是看到自己努力灌溉的种子发芽了，对小于倾注了所有关爱。
而小于在叶纹不按常理的教育之下，智商突飞猛进，直接跳过小学，进入初中，没多久又跳了两级进入高中，一路顶着天才的名号奔跑着。完全让人无法想象，他曾经是一个被遗弃的自闭症儿童。
时光倥偬，眨眼就过了十二载，小于已经15岁，长成了一位身形挺拔的阳光少年。
而践行了自己不嫁人决定的叶纹，虽然已是37岁，岁月却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然而圣诞节前两周，还在米国读着大学的小于忽然接到武院长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武院长声音疲惫：“小子，抽空回来一趟，劝劝你老师。”
已经有一年多时间没回国的小于简单问了情况，便匆匆请了假，用最快的速度坐上了回国的航班。
在他冲进病房之前，武院长拦住他。
“诊断结果确定了，是偏执型人格障碍，还带有被害妄想……”
“不可能！”小于断然否定，“老师她是如此清醒冷静的一个人，绝不可能！”
但他推门进去，见到的叶纹却是一身精神病院的病号服，坐在床边，表情木然地看着窗外的积雪。
这种失去了所有神采的黑白画面直击小于的心神，但他扬起了嬉笑的脸，把门反锁，蹲在叶纹身前笑道：“老师，你果然好厉害，这样一伪装，还有哪个病人能不信任你嘛。”
叶纹好似才发现他的存在，视线缓缓移动，声音沙哑地问：“你怎么回来啦？放假了？”
这嗓音……小于微微皱眉，忙起身找到水壶，给她倒了一杯水递过来。
叶纹却摇头拒绝：“我不喝这里的水，可能会有药物。”
小于立即将水倒掉，赞同道：“有道理，等会儿我们偷偷摸摸出去吃饭，我又挣了一笔奖学金哦，给你买奶茶喝。”
“傻子，”叶纹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柔和的表情，“出不去的。”
小于的笑容也终于维持不住了，他到底只是一个15岁的大男孩而已。他干脆直接坐在地板上，紧紧拉住叶纹干瘦的双手，忍耐着内心的煎熬，压着声音问她：“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叶纹抿唇不语。
“老师，你不信我？”
对小于而言，虽然一直唤叶纹老师，但在心中，叶纹和母亲无异，他们之间的的母子情分无比深厚。因此他这话问出来，叶纹也不能不触动。
她忽然起身，去病房内的洗手间弄湿毛巾，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给自己擦起了脸，最后盯着水龙头的流水看了一分钟，小心翼翼地用手捧起来喝了几口。水珠四溅，打湿了脸颊两边凌乱的碎发，加上她消瘦了许多的身形，尽显脆弱与狼狈。
小于就站在洗手间门口，看一年前还神智清明、笑容温和的老师，变成了这种憔悴难言的模样，不由心中大恸，却强忍着，不敢在面上露出分毫，也不敢出声逼问。
良久，叶纹自觉处理好了，向小于招招手，示意他进来洗手间。
小于赶紧配合她，两人便蹲在狭窄的洗手盆下方，努力压低声音说话。
叶纹几不可闻地说：“我看到了。”
小于小声问：“看到什么？”
叶纹“嘘”了一下，嫌他说话声音太大，继续道：“每个人的形状，都在扭曲变幻，像虫子在蠕动的感觉。”
小于顿了顿，几乎用气声在说话：“每个人都是吗？我和老头子也是吗？”
叶纹睁大眼睛，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小于，啊了一声，又盯着小于观察了很久，才困惑道：“你的身后怎么有两个影子？”
小于紧张兮兮道：“万圣节刚过不久，可能是外国鬼，跟着我回来了。”
叶纹无语：“说的什么鬼话？要有科学精神，不要迷信。”
“……好的，那您觉得为什么会这样呢？”
“应该是人体能量场受了干扰，”叶纹缩着身子，神情严肃，“我猜有东西在攻击全体人类，让原本稳定的能量产生了波动，恰好被我看见了。”
“我懂了，老头子的高血压就没低过，有没有可能是能量过剩了？”
叶纹认真思索了一番：“还不确定呢，我本想继续研究这个现象的，师傅不让。”
“臭老头真是霸道，他怎么跟你说的？”
“说我最近太拼命了，白头发比他还多，安排个疗养院给我休息一下。我知道，他其实是把我当成精神病人了，我解释了很多，可他们都理解不了。”
小于笑嘻嘻道：“老师，那我们两个人不愧是母子哎，我以前不也是自闭症么，这么高难度的玩意儿你都搞定了，加油，我看好你。什么精神病嘛，天才总是被误解的，过段时间就好了。”
叶纹点头：“是呀，所以我不能吃他们给的药，饭菜和水也都很可疑。那些医生和护士，每个人每一天的形状都不一样，我不相信他们。”
“放心，包在我身上了，”小于赶紧拍拍胸脯，“我给你换个地方怎么样？有厨房的那种，我帮你把冰箱塞满，亲自做饭给你吃。”
叶纹却没有立即同意，她犹豫再三，问道：“万一你的形状也变了呢？”
“我不会变，永远都不会。老师，我这辈子都是你的小于，你相信我，好不好？”小于一边笑，一边擦眼泪。
然而泪水好似没有止境，他双手并用，擦了又擦，狼狈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