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医院,头还是晕乎乎的。厂里才开始,他又不能回去。不回去,沈凯毕竟是他父亲。他正在想着,有一位医生后面跟着一位护士进来。“沈先生,现在感觉如何?”
“就是心里有点发慌,四肢无力,其他还算正常。”
雁南说,“我浑身上下好端端的,为啥两条腿就是没劲,说话都觉得吃力。”
“你这是典型的低血压,你看看化验报告,缺少人体维生素八种,不眩晕才怪呢。回去要好好休息。”
送他来的小常陪他挂了三瓶水,正要回去,水芹已急着找了来。“儿子啊,怎么样?”
雁南笑笑:“妈,没啥,小毛病。你放心,再说人吃五谷杂粮,一年到头哪能没一点问题,是吧?”
他扶着水芹,水芹看着儿子,还是不放心。上半年厂里一切正常,詹姆斯人很守信用,单子接不过来,厂里一直忙不过来,回去看望沈凯的事情也就一再拖延下来。雁南的母亲是端午节回去的,告诉沈凯近况,身体恢复不错,让雁南放心。一周以后,雁南接到了沈凯一封长信,信中说:“我身体很好,勿念。听你母亲说,孙子很是可爱,若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你成家立业,生活幸福,此生足矣。”
雁南的婚礼是在农历六月初六那天举办的,到场庆贺的人来人往。碧云身着婚纱,一脸幸福;当司仪拿过钻戒,让雁南给碧云戴上,一双幽怨的眼睛出现在角落里。雁南拿着戒指的手,抖动了一下,将戒指颤抖地戴在碧云修长的手指上,台下掌声雷动。碧云含着泪花,深情凝望着,拿过另一只戒指正要给雁南戴上,雁南却忽然推开她,向台下跑过去。众人愕然,再看时,见一位年轻女子向远处跑去,转过墙角,不见人影。雁南跑到门口,再看四周,哪里有人的身影。“想给新娘一个惊喜,对不对?”
司仪拿着话筒,“请新郎以最快的速度跑回来,越跑越快,越来越爱。来,掌声响起来。”
雁南跟着音乐跑了回来,碧云迎过去,紧紧拥抱着他。“看到了谁?是她吗?”
“我感觉像,却又不见人影。”
“也许是你看花眼了,亲爱的。今天,那么多亲朋好友都在这儿,不要让我难堪,好吗?”
雁南抱着她,拍拍她的背:“对不起,我会的。”
有几位美女在司仪的组织下,正跳着劲舞。声音很是响亮。见两人过来,司仪大声说:“天赐良缘,云端上月老含笑;花开并蒂,绿阳春新人踏歌。来,掌声热烈一点,送给他们!”
等两人站定,他这才拿过婚戒,碧云将戒指戴在了雁南的手上。“下面,请两位新人站好拜天地:一鞠躬,天赐良缘;再鞠躬,地结连理;三鞠躬天天荒地老:新郎新娘请听清,水有源,树有根,儿女不忘养育恩,有道是当年幼儿已长大,漂亮的媳妇娶到家,新郎新娘拜高堂,共同孝敬爸和妈。二位新人拜高堂。”
雁南不说话,觉得那双眼睛就在他的后面,他频频转头,在人群中仔细搜索,没有见到那熟悉的人影。可是那种感觉却更加强烈。他像木偶跟着司仪的要求去做。“共同举杯喝了这杯酒,今生今世不分手,喝了这杯酒,来生还要一起走。喝了这杯酒,幸福美满全都有!喝了这杯酒,难忘时刻心中留!喝了这杯酒,夫妻恩爱到白头!”
雁南木然地举着酒杯,一饮而尽。司仪一愣,原来雁南没有交杯,直接把酒喝了。碧云挽过他的胳膊,笑着将酒喝了一半,另一半让雁南喝下。终于到入席这一环节,雁南借口上厕所,走了出去。他快步向前走,向前走,那里有一双幽怨的眼神,就在那儿,他心里默念着,跟着这种感觉向前。一个人站在墙角,望着热闹的婚礼现场,蹲在地上,偷偷抹泪。他忽然从那人背后闪出:“美丽,我知道是你。”
他用力一拉,将那人拽进他的怀里。不料,那人头一低,朝着相反的方向逃走了。“美丽,等等我!”
“如果你再跟过来,你将永远看不到我。”
远处飘来一句话,人影消失在大街的人流中。雁南回去的时候,碧云正坐在隔壁的房间里,脱下婚纱,坐在那垂泪。见他进来,脸扭向里边,不看他。陈夫人见了连忙拉她的胳膊,“人回来就好,亲友还等着你们去敬酒。”
雁南过来,拉着碧云,碧云把婚纱朝地上狠命一掷:“沈雁南,我受够你了,这么多亲友面前,你置我颜面于不顾,这婚不接也罢。”
说着,站起来往外走。陈夫人一把拉住,陈主任进来喊快点出去。雁南挽着碧云的手臂,走了出去。十二点送入洞房,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身心劳累的碧云很快进入梦乡,沈雁南却怎么也睡不着。美丽为什么会到这儿来,他结婚的事情,除了水芹与母亲,村上人一个都没告诉,美丽怎么在这时候来,她会不会遇到什么事情?比如被那个剃头匠欺负?比如她结婚后不幸福?比如美丽一直在这里默默关注着他?越想心里越乱,他到了客厅,拿起电话,拨起那个熟悉的号码。通了,没人说话。再拨,已经关机。也许那个砖头大哥大已经坏了,不能接电话。那双幽怨的眼神始终飘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不知什么时候,他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醒来时,阳光努力地想透过厚厚的窗帘,雁南见床上多了一个小家伙,他正趴在碧云的怀里睡得正香。雁南小心翼翼地起来,按照家乡的风俗,新媳妇要起来做鱼,煎豆腐的。雁南看着熟睡的娘俩,悄悄走了出去。兰花早就把该做的一切都准备好,只等碧云起来动动手,意思意思就行。见雁南出来,她手朝里指了指,轻声说:“起来没?”
雁南摇摇手。“太累了,让她多睡会儿。”
兰花去厨房忙了。碧云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钟了,唐德荣早就上班去了。雁南有上班去了,家里只剩下碧云和孩子,早饭也就这样不了了之。雁南到班上,黄子扬很远就过来,“新郎官怎么现在就来上班?不在家陪陪新娘?”
雁南拿出一包喜烟,递了过去。车间里一切正常,他转了两圈,想起来母亲叮嘱他早点和碧云回门又匆忙回来。碧云穿戴齐整,正坐在房间等雁南,孩子看他过来,像丑小鸭歪歪扭扭地喊着爸爸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