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火,吾见蹈而死者矣,未见蹈仁而死者也。“
段胜先奋笔疾书,抬手将这段符文打于卷轴之上。那卷轴水墨流转,墨香莹然,呼的抖开数丈大小,直向半空洒落如雨的火球迎去。
轰,如同火油浇淋在篷布上,卷轴弹指间消融,漫空的火雨当头而下,段胜先直觉头发都快起火一般。值此危急时刻,段胜先已经技穷,闭目待死一般掏出院使符印向天空鱼蛟甩去,最后拼个鱼死网破也罢。那鱼蛟大口一张将段胜先所掷符印咬住,咯嘣般如嚼豆般咬碎吞入腹中。
”郎君论语符章择选甚佳,只是夏虫不可语冰,犹如蛮兽不可语仁也。“耳畔忽而传来顾庸的训诫,段胜先睁目一看,却见不知何方而来的一层水幕拦于半空,任得火雨浇淋而不可破,身周灼热之气顿减,反有些许清凉之意。
又听得顾庸吟道:”宇宙在乎心,万化生乎身。天性,人也;人心,贼也。立天之道,以定人也。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变定基。天有五行,见之者昌。五贼存乎心,施行乎天。日月有数,大小有定,圣功生焉,神明出焉。。。“
随其吟诵间,忽而天象突变。原本盘旋于天空的雷劫霾云,仿似受到某种指引一般,化作一股狂流向下奔涌而来。客船十数丈方圆之内波涛泛起,无数的水雾蒸腾弥漫,连同四周山川草木,亦向着这方如被疾风折腰摆服。山石滚落,草叶纷飞,果然是人发杀机,天地异象。
无可计数的天地灵气,狂飙一般向客船上顾庸身体里凝聚,一瞬时在其胸膛间凝聚成团,如烛火般摇曳,若烈日般耀眼。
原本盘坐于地的顾庸竟诡谲般升起,宝象森严,状若神明。段胜先见之大喜道:”阁老,您和合了?“
顾庸老眉轻扬,双目精芒闪烁,微微颔首道:”心也者,五行之贼也。夺天地之气而定万变之基,成就圣人之功而神明生焉。胜先,老夫适才念的这篇经文你可记下了?“
段胜先本为书院青年翘楚,博闻强记自然不在话下,闻言狠狠的点了下头。顾庸宽慰一笑,又道:”如此你当牢记!郎君本性仁厚,他日或许有成,亦是人族之福。“
段胜先深深一鞠,道:”阁老栽培之意,胜先铭感五内,何以为报?惶恐至之。”
”呵呵!”顾庸慰然一笑,摆手道:“何谈报答?你可忘了心学四言?为善去恶是良知。凡事遵从心中良知而行便是!好了!此时不可多言,你且站去一边,且看老夫收拾了那个畜生。“段胜先再受教。
空中的鱼蛟本自享受天劫的余波,间或喷洒三两火球权当戏虐,渡过天雷最后阶段,以阳天雷劫淬炼阴质妖躯,化六阶妖丹而成七阶妖王,本已成定局。不料枝节横生,反被此时化心浩然为和合的顾庸夺去了天地灵气。错过此次天雷,还不知道又需蛰伏多久?当下鱼蛟勃然大怒,仰天一声怪吼腾身而下,直向雇佣扑来。
妖之为王者,生丹而凝髓,蜕阴而升阳,可演阴阳之化,而行遁地腾云之变。较之与普通妖兽单纯倚仗爪牙之利、皮甲之厚,已不可同日而语。演化阴阳,可行风雷水火之术;蜕阴升阳,可行飞天腾云之能。既有妖兽躯体之强健,又能凌空飞行,还可依据本能驱动诸般法术,妖王之强悍,由此可见一斑。
人族修者,道门至结丹境雪山识,武者妖丹化翼,浩然治国境体悟经纶行明者,方能行腾云之术。此时的顾庸,一世纯修心浩然,一日夺天地之气,心海间文魄升焉,一经和合便直升治国境了。心也者,唯虚而能贼,唯贼而能容五行之气。
说时迟,那时快,空中鱼蛟疾如流风,探爪便向顾庸胸膛抓来。
“夫人者,天地之心,天地万物本吾一体者也。”随其吟唱,半空中顾庸缓缓站起,双臂一抬,江面之上两道宽大如柱石的水柱顿时升起,进而在顾庸身周如螺旋状盘绕,又随其单掌一推,挟澎湃之势直向飞扑而来的鱼蛟撞去。
砰然连震,那鱼蛟本离妖王尚差了一线,又如何能档顾庸心学天地一体之威,被强大的水柱撞出了十数丈之外。
“具之在我,而无假于外求矣,循是而充,若决河注海,孰得而御哉?”顾庸又自清吟,双臂连连挥动,两道水柱犹如巨蟒长鞭一般,水流挥洒间有若山舞银蛇,将远处鱼蛟抽得痛吼不已。
周围段胜先等人见得如此威能,水行之法在顾庸指间信手拈来,无不瞠目结舌。泡在水中的赵准暗自咋舌,难怪威信王临行前郑重告诫:不可单独与顾庸相对。若自己冒然触犯威严,则绝无好果。
那鱼蛟惶急间身躯骤然一蜷,忽而向下蹿去,欲潜入水中。“毫厘千里之缪,不如吾心良知一念之微而察之。”顾庸又是一掌虚按向下,江面上方丈之地砰然炸开一朵水花,巨大的爆破之力将一头扎下的鱼蛟炸个正着,又复弹上半空。
昏头涨脑间不等其清明,顾庸再双臂一卷一拉,两道水柱若铁链绞索一般将其紧紧缠绕。吱地一声哀嘶,鱼蛟蜿蜒的身躯痛苦扭动,一方准妖王尽被顾庸盘弄于股掌。
昂,一声龙鸣,兀自挣扎中的鱼形蛟龙慕然白光一亮,一股奇寒之气自身体蒸腾而出,缠绕其身体的水柱骤然凝结成冰,又随其巨大的妖蛮之力狂猛一挣,竟砰然而碎。一时得脱的鱼蛟凶焰满目,一张大口喷出一团火光,炙人心魄般直向顾庸卷来。
“天地无心外之物,心外之理。我心若虚,何故以水火加之?”顾庸老迈的身姿忽而如清风般消逝,再出现时已在火团后方,仿若弹指间穿过而衣履纤毫难伤。
鱼蛟见技法难以奈何,忽而周身腾起火焰近身扑来,一尾便向顾庸抽去。”仆之狂病固将脱然以愈,而终免于丧心之患矣!“顾庸又似清风般消逝,让其扑了个空。如是三番,刚历天劫的鱼蛟已尽显疲态。
情知自身力难再继,那鱼蛟突然向天上一窜仰天长鸣,大口一张放出了水火妖丹,闪烁的红白妖光亮彻四方。昂!声达四野,群山回应。
异变又起,忽而远方群兽相应,禽鸟惊飞,狼嚎虎啸声四起。众人惊骇间,段胜先毕竟识见不凡,大声提醒道:”此孽障新晋妖王,此刻放出妖丹,引得四方万兽来朝。此处非久留之所,阁老欲降之尽速矣!“又招呼诸人道:”我们快游到岸上去寻地利处遮蔽!“适才脚下卷轴已为妖火所废,只得跳入水中,拉着陈未一齐泅泳。
”吾文蔚之才与志,诚足以援天下之溺者。”此时客船已渐行沉没,其上已无人,顾庸探手一抓,又作一法竟将整艘客船升起,衣袖一挥呼啸间,巨大的客船直向上方鱼蛟飞去。
鱼蛟腾身一尾摔下将船拍碎,木屑纷飞间,又将妖丹一吞再一吐,向顾庸激射而去。那妖丹,挟风雷,似急电,内质极寒,外裹炙焰,顷刻间便成烈阳状,乃鱼蛟毕生修为极致,欲一举而定死生。
“有求全之毁,有不虞之誉。毁誉之在外,虽圣贤亦难趋避。”当此时,顾庸双掌团于胸间化作一圆,再向前一推,慕然身前闪出一幅水墨虚影,其上千里沼泽,其下水流潺潺。正是顾庸放出了心海法相,乃浩然治国境强者方才具有的神通。
又听顾庸吟道:“泽无水,困!君子以致命遂志。”泽为兑,水为坎,两者皆为险卦。坎下而兑上,沼泽之水润下而去,乃泽面干涸之象,故言泽无水,君子见之需努力奋发方可得偿所愿。
那如骄阳般的水火妖丹一头扎入心海法相之中,便如同火石陨落沼泽,深陷泥潭而不可自拔。火焰炙热则水润而去,冰寒决冽则寒泥深结,一时间竟被困得死死的。
鱼蛟见之睚眦欲裂,狂吼一声便飞扑而来,在空中划了个弧线绕过法相虚影,直接攻击顾庸本体。一探爪间却扑了个空,顾庸本体竟犹如镜像一般出现在了法相虚影对面,心海法相仍是阻隔在两者之间。
那鱼蛟身形一扭,便原样再划了个弧线,不依不饶般再向顾庸扑去。正在鱼蛟又欲有所动作时,对面顾庸伸手向江面虚抓,无数的水流向其掌心凝聚,竟然为之压缩成了一枚丹丸大小。
当两者再次错位时,顾庸屈指一弹,掌间弹丸一举穿过心海法相,疾如闪电一般正好击中鱼蛟右眼。血光迸溅,那鱼蛟痛得嘶声哀嚎,身躯在空中扭动翻滚不休。
顾庸低垂老眉轻叹一口气,再吟道:“繁花本在我心,我见之日便是花开之时!”言方毕,一声鸣响,那被浩然气压缩至极点的水弹轰然在鱼蛟头颅中迸裂,水花飞洒中鱼蛟颈项以上已经空无一物,蛟身萎靡间直向江中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