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相送李掘与段胜先二人离去,复回军帐,青云尊者问道:“王爷何故答允罢兵?”
高道清道:“一者,前军战报,靖北败兵已然合兵一处,于晋楚交界处据守关隘,想必援军不日便至,我军不可冒然深入;二者,靖北侯所施屠民绝户之计太过歹毒,已然引起书院干涉,我军若强行进击,不保其会故伎重演,此等黑锅我北朝万万背不得,倒不如顺便卖给书院一个人情;三者,楚云尚有个镇南王据守南方,若我周平大军与靖北军损耗过重,甚而两败俱伤,徒然让那武冲拣了便宜,是以不得不有所防备。而今书院对竹山之事大概已然明了,且看又有何作为?是以暂取观望之姿,静观其变。”
青云尊者又道:“王爷所虑甚是!只是纵然靖北侯屠戮生民之事公诸于世,对于一个手握十数万大军的诸侯而言,书院纵然势大,又徒之奈何?”
高道清凝眉道:“不错,西海一境孤悬海外,书院徒然在道义上有所指责外,也不能拿他怎么样?然晋雁关终究是在靖北侯手中丢去的,楚云朝堂之上或有所动作,本王只须在南朝下点功夫,若然就此褫夺了靖北侯兵权,则我军大患除矣!”
青云尊者讶道:“喔?王爷在楚云朝堂之上亦有耳目?”
高道清点头道:“前番便是此人用计襄助本王拿下了晋雁关,而今大事便又要着落在他身上了?”
此等间客之事,青云尊者不便细问,只与身边赤云紫云二人互望一眼,又道:“离间之计固然巧妙,然结果难测。王爷若有差遣,正好我等兄弟三人在此,何不寻一时机,直接灭杀了此獠来得痛快一些?”
高道清摆手笑道:“青云兄好意高某惟有心领,兄且不知,那靖北侯已然炼化了妖王丹,背生双翼,飞遁如风,前番对坐峰一战,高某便险些跌了个大跟斗。况且晋北军中高手如云,听闻其二兄韩世爽,大兄之子韩富亨皆为炼髓武尊,而靖北侯其人又素来奸诈狡猾,三位兄长窃不可为高某之事轻易犯险。”
“喔!妖王真丹!”问云三尊闻言一惊,皆道:“如此说来,此人倒真为我北国大敌了!”
高道清摇头道:“自万妖之乱,赤炎宗火行符章不知所踪以来,西海五行不全,至上古传送法阵失去功效,西海一境便于神州失去直接联系,书院对于西海道俗的节制力大不如前,主西海之大势者,唯我南北两朝与四大道门。此番我北国准备经年,道俗一心,正是一统西海千载一时之机。是以小王统兵南来,处处绸缪,步步为营,方有了如今大优局面。而今南朝两大支柱之一靖北军危机隐现,正是我辈建功立业青史垂名之时,若得尽全功,小王在此保证,南方秘藏,任得问云宗予取予求。”
问云三尊闻言一喜,青云尊者忙道:“王爷此言可折煞我等了,我问云一宗世受周平供奉,本自一体,何况王爷出兵以来,我等寸功未立,何敢当王爷如此厚诺?”
高道清肃容道:“为大事计,小王在此不情之请,望三位道兄纵有嫌隙,且看在小王薄面,便一般揭过如何?”言罢拱手深深一鞠下去。
问云三尊又是大吃一惊,忙伸手虚扶,青云尊者道:“王爷何故行此大礼?王爷与我等素来交好,何来嫌隙之言?”
高道清起身问道:“敢问三位道兄此番南来,可是为邵堂贤侄之事?”
问云三尊答道:正是!“
高道清转头望向身后屏风,道:”苏学士,问云宗三位道兄在此,何不出来相见?“
问云三尊随其看去,却见屏风后走出一文士,对着三人亦是一鞠到地,言道:”南岭苏氏家主文秀,特来向三位大尊请罪!“
~~~~~~~~~~~~~~~~
一页巨大的书卷载着两人在夜空中向东南而行,其上正是离开周平大军的李掘与段胜先。
李掘久久默然沉思:”自九境会盟始,人族各国各安其位,相互间兵戈止息,书院方才趁机坐大,文宗道统尊为人族正道,真正实现了书同文、人同伦。遥想黄嗣之变前,圣王一体,纵然亦尊奉文宗之位,然亦有驳杂之音,美曰百家争鸣,实则乌烟瘴气,奉巫邪之术者有之,尊蛮夷之论者亦有之。其时,人多无谓之口舌之争,渐而演变为道统之论,进而再付诸刀兵,青史每多人寰惨剧,而今看来徒然遗后人笑耳。是以盟约之后,书院才有了诸多职司,以正天地之心,以昌人族之伦。而今周平欲一统西海,若然遂愿,则今后又将置西海书院于何地?莫不是各方大小书院诸多博士,徒然成为读经诵文之所在?“
又想到:”自昨日接靖北军弹章,西海生屠民之祸,二人便立即赶来此处。若证实为北国流兵所害,则书院必高举人族大义,以强势逼迫周平退兵。而今横生枝节,因果倒错,却不想应在靖北军身上,这靖北侯当真糊涂!若为北国理屈,退兵自在情理之中,而今威信王反占据道义,仍旧答允罢兵,却又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见其久久不言,一旁段胜先问道:”先生此番可是去靖北大营?“
李掘闻言轻轻颔首。
段胜先又道:”若那靖北侯当真为元凶?则此时靖北军营如龙潭虎穴,先生若去问罪恐那靖北侯恼羞成怒,于先生不利。此当须从长计议!“
李掘闻言大怒,训斥道:“谁说了靖北侯是元凶?事情尚未证实之前,不许你透露只言片语!你可听见?”
段胜先脖子一梗,亦急道:“那孩童言之凿凿,岂然有假?”
李掘此时心中焦躁,哪有功夫与之闲扯?寻了一座山头落下书卷,冷然道:”你先下去!“
段胜先不解,急道:”先生万万不可只身前往,学生同去便是!“
李掘一把将段胜先推下书卷,说道:”老师自有计较,事情尚有些许疑问处,须得小心查证。那竹山村尚有一孩童亦是此案关键,你去寻来,便直接回楚云吧!不必等我了!“说罢不再理会段胜先,独自驾驭书卷而去。
”唉!先生!“段胜先叫了声,傻看着李掘消失在前方,无奈间摇了摇头,转身亦取出一卷书轴,驾驭而上,向相反的方向行去。
~~~~~~~~~~~~
楚云靖北军骠骑卫指挥使韩富亨自接到靖北侯军令后,心急如焚,亲领三千精骑,每人配战马三匹,昼夜兼程而来,终于自晋楚交界鸣渊山一线与靖北退兵汇合,副都统韩世爽领主力大军在后。韩富亨人马刚到,便有靖北侯留书,令其即刻担任前线总兵,主持一应大小军务,而靖北侯去向却只字未提。未及休整,韩富亨即刻整顿残兵,重新布置防务,力图依托山势关隘阻击周平踏足楚云,同时快马向朝廷求援。
至黎明时分,风尘满面的韩富亨未及小憩,又有兵将来报,说书院巡查使来访,并递上院使腰牌为证。竹山之事,侯爷留书中略有提及,韩富亨自然知道院使来意,吩咐将李掘请进大营。
及至军帐,李掘道:“原来是韩将军在此,何不请靖北侯出?”
靖北侯不知所踪乃是军机,韩富亨自然不会言明,双手将腰牌递还李掘,推脱道:“侯爷前番与周平连场恶战,伤病满身,而今正在静养,不便相见,特遣小将前来恭听院使教诲。”
李掘闻言暗自恼怒,冷然道:“侯爷避而不见,莫非让李某空跑一回?”
“这个。。。”韩富亨忙道:“院使息怒,侯爷确实伤重,故特命小将暂时总领军务,院使若有差遣,小将或可代劳。”
靖北侯不见,李掘亦无他法,转身说道:“南北之战,祸及无辜,书院已然关注,必不教惨剧重演。另外,你且告知靖北侯,威信王处留有竹山村活口,让他好自为之!告辞!”言罢大袖一挥,愤然而去。
~~~~~~~~~~~~
天色蒙亮时,大火的余灰已经燃尽,清晨的微风吹散了一夜尘烟,榆树上数只小鸟的鸣唱唤醒了站了一夜三体式的陈未。轻吐一口浊气,陈未收了架子,又活动了下关节,转过身看着远方的青山远岱,心情为之一松。
数丈之外,有一人正躺在一方巨石上,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见陈未转过身来,说道:“我说那小孩,你站了这么个奇怪的姿势一晚却是为何?难不成站着也能睡觉?”正是赶了一晚夜路寻来的段胜先,来时见陈未一直不动,颇觉得好奇,便索性在大石上一边休憩一边等待。陈未不能言,未予作答,只是负手打量着来人。
段胜先哑然一笑,自嘲道:“倒忘了你是个哑巴!那你会写字吗?”见陈未点了点头,便问道:“你叫何名?”陈未寻了木枝在地上写下名字。段胜先又问道:“这村里可还有人?”陈未摇了摇头表示没了。
哎!段胜先叹了口气,道:“数十年来未有之祸竟在此处撞上,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我且问你,如今这村子已然残破,非是久待之地,你可有何打算?”陈未抿唇不答,段胜先道:“小子不必多心,我非是恶人。”说罢自腰间掏出一方腰牌丢了过来。陈未一把接过,看了眼后又丢还了回去,那牌子上正写着:西海临州天地书院巡查使段字样。
陈未向其点了点头表示明了,随后又摇了摇头,来此人事两生,哪里有何打算。“若无别的去处,便随我去楚云吧?我观你眉宇俊朗偏又天生残缺,若留在此乡野之地不免埋没了,去了书院或有另一番机缘也未可知?”陈未低头想了想,突然看向段胜先,点了点头。
见其应允,段胜先心怀一畅,道:“小子若无旁事,我们这便动身吧?”陈未摇了摇头,又用木枝在地上写道:头七祭。
段胜先一看哈哈一笑道:“好个晓得事理的孩童!也罢,段某便在此处相陪几日!”言罢欣然转身,向村子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