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绝皱眉扶着墙壁往前走,脚下有不少小石子,被她踢出去。
被踹下来的这个洞口是垂直的,与之前的不同,这里没有一丝光线。
她尝试着从原地爬上去,可显然石壁被人做了手脚,洞口虽窄,却长满了苔藓,一直到洞内都湿漉漉的。
她看不见,而且明显感觉头晕。
可能是缺氧导致,内部应当是没有通风口,所以虞清绝现在也不敢点火折子。万一自己被憋死在荒郊野外一个不知名的洞穴里,那可就真是贻笑大方了。
她现在只能踢一踢洞中散落的石子来判断前面还有多远,有没有其他岔路。
虞清绝原本是不怕黑的,但这两年听花墨讲怪事听多了,现在浑身不自在。
脚下的石子传来的声音也都差不多,空荡山洞中有回声,表明前方还有很远的距离。
她一路走一路打哆嗦,头越来越晕,正当她考虑要不要折回去清理那些光滑苔藓的时候,一颗小石子似乎是打到了什么软东西上,声音闷闷的。她瞬间屏住呼吸,全身贴住石壁。
即便伸手不见五指,虞清绝还是下意识扭头往过来的路上看了一眼。然而就在一眨眼的功夫,周围瞬间亮了起来。
在虞清绝正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准确的来说,是一个老妪。她记得当时醉醺醺的看完那本有关江南的志怪之书后,发现书上并没有明确写这个女人长成什么样子。最大的特点是衣不蔽体长发及地和擅长巫术,与眼前这位长得恐怖的老妪很相似。
不过书中所写是平州,虞清绝想,此处巫泽山正与平州相连。现下她已经知道山内有着数不清的石道和天然形成的石洞,那么这人从平州处进入,遇到自己也正常。
眼前老妪明显年纪已高,皱纹爬了满脸,两颊脸上的肉都耷拉下来。黑黄色的皮肤,布满大大小小的斑点。头发很长,如同枯槁,两鬓灰白。不过此人是有穿衣服的,破烂的袍子肮脏不堪,粗布看上去又硬又薄,仿佛再洗一次就能洗破,虞清绝甚至还能闻到一些臭味。
整个人看上像一个老巫师,用两只浑浊的眼珠仍死死盯着她。
虞清绝吓得叫了一声,声音发颤问道:“仙人?”她睁圆了眼睛,把脑袋也往石壁上贴,想要离这人越远越好。
巫师也不说话,像个石像在她面前站定,忽而间,眼珠一动,看了眼她手上的卵红镯子。
三寸长的土色指甲附上虞清绝的胳膊,拉着她就要走。
“啊啊啊啊,”虞清绝用一只手拉住石壁,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试探性的说,“仙人别着急啊,找我有事吗?您是此处的山神吗?”
这人力气非常大,石壁粗糙却没有很好下手的着力点,虞清绝挣脱不得,只能被拖拽着往深处去。见她没有更多奇怪举动,虞清绝才慢慢平复,仔细观察着石道。
微弱光线从石道上方散发,在接近顶部的地方,分布着许多小壁灯,虞清绝不够高,所以碰不到。
随后她发现自己的头晕也消失了,这让人摸不着头脑,她自顾自地嘟囔了一句,“这个灯能瞬间亮起来,还真是神奇啊。”
那巫师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道:“是你刚才中毒了,瞎了。”
“啊!你能说话啊。”说完,虞清绝又觉得有些不礼貌,尴尬笑道,“哈哈,我不是这个意思。”
“仙人说我刚刚是中毒了,中什么毒?”
这下巫师没再回答,走着走着带她到了一个小洞穴之中。虞清绝以为老巫师生活在此处,但看了一眼四周,除了一张破草席,什么都没有。
巫师坐在席子上,手还没有放开他,虞清绝莫名其妙,只好跟着她坐下来。屁股刚挨着草席,从阴暗角落里突然窜出来了一条青色小蛇,她忙往侧边一躲。但巫师抓住蛇的脖子朝虞清绝的胳膊咬过去。
匕首几乎是立刻从虞清绝袖口滑出,一刀把蛇削成两截。
巫师有些吃惊,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声,双手就要掐上来。虞清绝抬起匕首挡住她的长指甲,歪了歪头,“你带我过来就是为了害我的啊,这种小陷阱是不是有点没用?”
“不够,还不够,你要让蛇咬你!”巫师喃喃。
“什么不够?万一这是毒蛇呢,我为什么要找死?”
虞清绝拨开她的手,把自己新做的外衣撕成布条,捆住巫师的双手。
她细想一会,开口问道:“我身上还有毒吗?就是,呃,各种各样的巫毒。”
巫师点了点头。
“啊,”虞清绝皱眉,“多久了?”
巫师出声发笑,“已经十年了啊,小姑娘。”
十年的话,并不是自己中毒,虞清绝恍惚又忽然清醒于巫师的反应,“是你给我下的毒,我们有仇?”
“受人所托。”
虞清绝也摆出一个笑,“可否告知呢?”匕首卡住巫师的脖子,“先别急着摇头,好好想想再说。”
“你不会的,杀了我,你就永远都不能解毒了。”
这老太太显然是不刷牙,虞清绝和她离得近,浓重气味熏得她往后偏开头。
“不解也没什么,无非就是跟男人多睡两次而已。”虞清绝玩笑地“啧”了一声,而后道,“但要是你死活不说,我就会不高兴,你就得挨刀子。我学得最拿手的本事就是把人片成肉卷。”
“小姑娘,别觉得我活在山里就怕你这一套说辞。”
虞清绝松开匕首,蹲在她身前,“下毒之人就在附近对吧?知道我来望州巫泽,然后让你过来,否则也太过巧合了。”
巫师静默一会,说:“私事不由我这个老太婆插手,不管你是放了我还是杀了我,我都不会告诉你。”
“所以你舍命也要给我下毒,这个人一定对你有过恩惠,因为我实在记不起来我有什么仇家和平州人有接触。”
虞清绝本以为自己在巫泽山上已经事成,没想到竟还横生枝节,有人过来找自己的茬反正时间充足,她便耐心地问:“那你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呢?比如,为什么还要继续给我下毒,以及,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太无奈了,她想,被仇人一脚踢下山洞就算了,还附赠一个非常忠心且不管闲事的巫师。
巫师的目的很明确,就是继续给她下毒。可背后的真正原因,虞清绝却抓不住也理不清。她没资格跟这个巫师进行谈判,这才是最头疼的。
“总会有人死的,你会如愿以偿。”巫师突然说。
什么?这么说来就是虞清绝自愿服毒,来换一个人的死?
哇呜,这下虞清绝就真的很吃惊了。十年前就以身试毒,那时候原主才八九岁啊?这可和她印象中的原主不一样。
那时还没有兵马案,虞府还没有被满门抄斩,正是原主快乐无忧的最后时光,和谁有这么大仇恨,不惜毁了自己的身体加以谋害?而且还是慢毒,已经过了这么久,巫师还要再次给她用药。
她只能推断出几个点。
首先是原主主动对自己下毒,目的是为了加害另一个人。而且,这件事也绝对不是原主自己所做,一定还会有他人带领,应该是个比自己大了很多的同党,那此人暗中应该和她关系不错。
她想破脑袋也没察觉这几年里有谁和自己暗地里无话不谈啊!
“你没见过我是吧?你怎么认出来我的?”虞清绝看着巫师浑浊的眼珠,上面好像蒙了一层黄色的粘液。
巫师不说话,盘腿在草席上打坐。
“不说算了,毒都在我身上了,怎么说我也算个关键人物。”虞清绝烦闷地叹了口气,“这样好吧,你告诉我,我如果再被你下毒,身体还会出现什么其他问题吗?因为我已经快撑不住了。”
“你的药罐子要完蛋了,这也不是你想看到的吧?”
“会更严重而已,不过事成之后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去休养。”巫师顿了顿,好像在提醒她,“关键的是你,不是药啊,小姑娘,可别忘了。”
“我确实忘了,不如...”
巫师闭上眼,把头扭到一边。
嘿!你这倔老太太有点不尊重人啊!
“那我死在这算了,反正也活不长,咱们破罐子破摔。”虞清绝把刀刃搭在自己手腕上。
可巫师仍稳坐如山,神情放松。
这意思不是:你不会自戕。
而是:你死不了。
“我能让你活命,你身体里有我的蛊虫,没了脑袋也能走路,别费劲了。”老巫师颇为自信地说道。
这种极其自如的谈吐让虞清绝意识到,巫师没有说谎,她的确有能力。
虞清绝把这辈子和上辈子学的脏话通通骂了出来,山洞中的回响飘荡了一炷香的时间,她也丝毫没解气。最后实在累了,蹲在一旁双手捂着脸打瞌睡。
巫师显然对她这种愤怒又消极的态度感到奇怪,眼看虞清绝真要睡着了,嘴里不知吹了个什么声调。
下一刻虞清绝就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
“啊啊啊啊啊——”
她瞬间清醒,脊骨骨骼之内像是有一根针,穿过层层骨头和血肉从背上直冲天灵盖。
“我知道我身体里有虫了!你他妈的还想干什么?”
话还没说完,虞清绝就感觉一股热流从鼻腔内涌出,她伸手去擦,发现自己流鼻血了。
余痛在她身体里回荡,从脊柱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现在疼的脑子一片空白,几滴泪从眼角流下。
“看来绑你没用,得把舌头拔了是吧!”
“就算我死了,它也不会死的。”巫师笑道。
虞清绝拿出帕子擦干净鼻血,瘫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妥协:“你别折腾我,我该干什么继续干就是了。巫医一体,你能看出来我身体如何,让我多活段时间吧。”
“我刚开始以为你没中毒,可刚刚才发现,你已经...”巫师一张皱巴巴的脸,笑起来显得异常惊悚,“怪不得他让我在石道设毒。”
“哦,就是那些让我看不见的毒啊。”虞清绝声音平静又微弱,“防不胜防。”
现在心如死灰,她真不想变成一具已经死去却仍被蛊虫操控的行尸走肉。这和傀儡有什么区别?
“你可怜可怜我吧。”她说。
巫师不解地看向她。
“反正毒也下了,也就是说我白白在你这浪费这么长时间。明知道我记不住还什么都不告诉我。”
“这毒可解,是吧?事毕后我还需找你解毒,不解会死吗?”虞清绝又摇了摇头,低声呢喃,“算了,无所谓。”
她扶着墙壁站起身,擦拭干净再一次流出的鼻血,说:“你的任务完成了,我还没有。你应该对这座山很熟悉,知道冯铁虎藏在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