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墨说的奇人前不久刚到,不紧不慢地随着花墨上忘忧楼。
与虞清绝想象的不大一样,她本以为花墨的师叔也应当是个浪荡江湖的滑头,没想到这位师叔颇有些仙风道骨。
师叔一身劲装穿的朴素,青布已被洗的褪色发白,带着斗笠和背篓。
他从背后的匣篓里直接拿出了一张面具扔给虞清舟,又掏出一瓶药一起递过去,收了银票这事儿就算完了,全程没说一句话。
虞清绝越看越觉得这事儿不靠谱,先不谈这笔交易的随意性,这面具合不合适,具体怎么用他也没提。
“这面具我们还是头一回用,还望师叔指点一二。”虞清绝立在一旁问道。
花墨看上去很紧张,一直在给虞清绝比划“噤声”的手势。
“三年期限,不用摘,把药涂上就行。”
是夜,三人坐在桌前商讨后日的昏礼和以后联络方式。
“大哥可要多多写信,就寄到忘忧楼,我肯定想办法出来看。”虞清绝边想边说,“若是有什么危险,直接跑,不要拼命。银子我存在通银钱庄,这公据你拿好,自己取就是,吃的穿的用的都别省着。”
虞清舟无奈地低头笑道:“又不是小孩了,你放心。鸿都也不太平,你们多为自己考虑。”
花墨在旁边一把鼻涕一把泪,气都喘不匀。
“各自好生珍重便是,若是清舟大哥需要鸿都的消息,也赶紧告诉我们!”
“好好好,柔柔别哭了。”
她们两个嘱咐了许多,虞清舟也忙着安慰,直到街上传来梆子声才罢休。
以防万一,几人又把面具翻出来看了看。
虞清舟现在不能戴,后日虞清绝成婚他还要出面,不能暴露。
只能现在先研究研究怎么用的。
“你的师叔怎么看起来那么奇怪?”虞清舟突然想起来。
“自我第一眼见他,他就是那副样子,也很少听见他说话。”花墨小声嘀咕,“但是他人还不错,武艺非常高强!我就没见过能打得过他的!”
“大抵这等非凡之人都会有些与旁人不同的习性。也没什么好稀奇的。”虞清绝打开小罐的药膏闻了闻,没什么表情地又放回桌上。
“不过我之前听师父提起过他的陈年旧事,说他本来是青羊山修行,可后来为了一个偶然遇到的女子辞别师门下山了。”花墨有点唏嘘。
“这么厉害的人也要为了红尘俗事堕入凡间吗?”虞清绝苦笑。
“总会有能让人记挂的,超脱世俗的不过是少数。”
虞清舟对着镜子比了比面具,又取下来放回木匣之中。
明日他们就要去虞府候着了,他们得在虞清绝出嫁之前收拾完手头的活计。
忙碌了大半宿,终于将一切事情处理妥当,他白天领了牌子,等送走虞清绝后便出发上路。
一日后。
婚宴前夕,虞清绝只能去虞府凑合一晚,花墨也陪在她身边,只是一想到明天要早起,两个人就更睡不着了。
“你这也太愁眉苦脸了。”花墨捏着虞清绝的嘴角说道。
“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虞清绝在榻上打了个滚,烦闷的把头塞进被子里。
“就算你实在记不起来萧燎,好歹算往前走一步了,这也不好?”
“永安侯府那是好去处吗?那是阎王殿啊!”虞清绝闷闷说道:“在院子里闷三年真不比去六皇子那儿。”
花墨劝不过她,最后只能陪她躺在床上玩了不知多久的骰子才有困意。
两人和衣一同睡下,然而还没睡多久,虞清绝就被外边的拍门声吵醒。
“虞姑娘,该起身收拾了,今日可是大喜的好日子。”
喜婆穿得花里胡哨,在外边笑吟吟地叫人,只是声音尖锐刺耳,不禁让虞清绝皱眉。
花墨也被吵醒,她倒是精神头很足,在虞清绝上妆时负责全程托着她的脑袋,让她安心补觉。
其实以虞清舟他们二人的身份来说,实在不好出面,便只留了齐珏在前厅应付。虞府的人面对此时坐镇的齐夫人和齐珏,也装出一副真心高兴的样子。
齐夫人给虞清绝凑了不少嫁妆,她跟虞府的人们实在是聊不下去,跑到虞清绝屋里去看情况。
花墨轻轻捏了下虞清绝,提醒她:“齐夫人来了。”
“姨母?”
虞清绝这还是头一回见齐夫人,但她见过母亲的画像,与眼前之人能算得上一模一样。
“好孩子,我来看你一眼。”齐夫人眼里含着泪,说道:“若是去了永安侯府有什么不顺心的,尽管写信过来,姨母不会让你受委屈。”
虞清绝原本不甚在意,只是齐夫人絮絮叨叨事无巨细地说了很多,仿佛把虞清绝当成亲女儿。
齐夫人说到最后泪流不止,虞清绝也不知怎的,眼角红了许多。
正是吉时,虞清舟过来把她背出去。
虞清绝双手紧挽住兄长的脖子,隔着盖头轻声道歉:“兄长,等你去望州的时候,阿婵不能送你了。”
虞清舟也小声嘱咐她:“许久不能再见,阿婵照顾好自己。”
留给二人的时间不多,虞清绝上花轿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抓住了兄长的手。
她透过红纱看向兄长和不远处的花墨,除了他们三人,没人知道虞清绝的眼中藏的不舍。
这种情绪压得她喘不上气,她甚至有那么几个瞬间想要逃跑,想要再重新回到原来的孤独生活。
她太害怕了,害怕来之不易的亲情与友情离她远去。
新娘子本就是要哭的,按照礼数,就算再高兴也要落泪。旁人都习以为常,没有兴趣深究兄妹二人的不舍意味着什么。喜婆在旁边催她,说了不少好听的让虞清绝放手,别误了时辰。
临别之时总会有许多话要讲,可真当要开口的时候也不过四个字:“平安归来。”
他们分道扬镳,各自去走一条满是沼泽的路,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也不知下次传来的消息是不是阴阳相隔。
热泪滚滚撒在手帕上,直到花轿停在永安侯府门外,虞清绝才止住了哽咽。
没有繁复的礼节,没有热闹的祝贺。
新郎官没有踪迹,新娘子也是苦主。
虞清绝深吸一口气,扶着瑞雪缓缓下轿。
正因为萧燎的失踪,所有流程都变得非常简单。
拜了天地,拜了高堂,虞清绝坐在卧房时,黄昏还没过多久。
她摘了盖头,神色平静,按部就班的洗漱,与往日没什么区别。大概是实在不想面对以后的困境,早早地睡着了。
日子倒是没有虞清绝想象的那么难过,萧夫人也并没有对她不好,只是依旧拿她当个外人,不亲近罢了。
这也正常,毕竟现下萧燎还没找到,萧夫人心里也顾及不到她。
虞清绝能看出来,萧家的人似乎一向宠着萧燎。
于是她刚迈进侯府大门的第二日,就不禁想,不论自己这个便宜丈夫是死是活,还能不能回来,自己都能走得很容易。
因为从她对萧燎的了解来说,在他没亲自点头之前,自己是进不来这个门的。
虞清绝相信,哪怕萧燎看上了什么不该看上的人,比如他喜欢哪个公主或者是是许家的姑娘,侯府也会摆平。
想来日子也不是没有盼头,虞清绝舒心了不少。
萧夫人过了十五之后便只能留下萧珩独自北上。她叮嘱了萧珩什么,虞清绝并不清楚,也不想探究。
留下的几个侍卫,也都是非常成熟又一丝不苟的人。
这也没什么错,萧珩才十二,虞清绝自己现在也不到十六,别人看来就是两个孩子。
兄长在她出嫁的第二天便去了望州,只有花墨留在忘忧楼打理着虞清绝现在接触不到的所有。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糊涂地过,虞清绝在最初的几个月之内也没有很老实,以“守寡应深居简出”为由搬去了永安侯府最偏僻的小院子,和萧珩的居所离得不近。
可惜萧夫人留下的几个侍卫都是聪明人,她不能日日往外跑,所以大多数时间她都只单纯的留在这个略显荒芜的院中躺着躺椅发呆。
萧珩虽然年纪小,但也不是不懂事的皮孩子,按规矩日日过来请安。
起初他还愤愤地对虞清绝说,“兄长绝对不会被那些蛮人打败,长嫂要相信他。”
直至后来永安侯都打到胡羌都城去了,也不见萧燎半分踪迹,萧珩便不再提这事,只是读书更加用功。
虞清绝琢磨着把他弄到国子监去,便在一次溜出来的时候和樊霜说了这事。
樊霜坐在阁楼外间一边指点着虞清绝怎样煮茶一边意味不明地说:“你倒是挺上心。”
“他要成日里在家歇着,我怎么出来?”虞清绝实话实说,“我可算见识过镇北人了,长得快有我两个高,那体格,单手把我甩出去也轻松。”
“留下的几个侍从中有个我平日里都见不着的,我甚至怀疑我每次跑出来都被他盯着。”
樊霜实在看不过去虞清绝生疏的动作,卷起袖口把茶具拿了过来。
“不会。东厂有人看着他们,危险之时不会叫你出来。”
樊霜白皙修长的手扶住茶碾,慢慢磨茶饼,看似漫不经心的动作也做得漂亮。
“就算你不提,他也会进国子监,早晚罢了,在眼皮子底下才能让人放心。”
顺安十二年十一月,永安侯世子萧燎失踪。
十二月初,军报传回鸿都,永安侯带兵回镇北搜寻萧燎踪迹。
顺安十三年二月,永安侯率所有镇北军出征胡羌。
三月底,战事结束,胡羌大败,割城三座求和。
四月,镇北寻萧燎未果。
四月底,孝景帝封萧燎定国大将军,立衣冠冢,厚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