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早早起来,吃过饭,林燕在屋里收拾屋子,我在外屋地准备中午的饭菜。快九点的时候,五姐和五姐夫抱着他俩的大儿子来了。 五姐夫进屋先给母亲磕头。 林燕问:“女婿也磕头呀?”
我说:“女婿咋的,一个女婿半拉儿,和儿子差不了多少,也得磕头。”
五姐夫听了说:“我这半拉儿还行,比你这整个的强,你一年不着家,还不如我这半拉儿的呢。”
我说:“嗯,不如你,这个我承认,没话说。”
五姐夫说:“你知道吧国华,你这一年不在家,老妈养的小鸡子我可没少吃,你是没吃着。”
母亲说:“小鸡子吃也该吃,家里那活你也没少干。”
五姐说:“他干啥活了?干那点活还叫活。”
母亲说:“这一年家里的活不都是人家干的,还干啥活了?”
五姐夫说:“还是老妈公道。”
然后对五姐说:“我吃小鸡的时候你也没少吃。”
五姐说:“我吃,我那是检查工作。”
我把五姐家的儿子抱起来,看着胖乎乎的小脸蛋,招人喜欢。说:“让老舅抱抱。”
小外甥看着我,有点眼生,看我的模样有点害怕,伸出小手直找五姐。 五姐说:“傻儿子,那不是你老舅吗?让你老舅抱会儿。”
小外甥哇的一声哭了,五姐赶紧抱过去,跟我说:“眼生呢,你这是总也不回来,不认识你。”
我说:“是,看我眼生,有点害怕。”
五姐夫说:“看你这当舅舅的,连自己亲外甥都不找你,人缘混的不咋的。”
我说:“以后我常回来就好了。”
小外甥找母亲,母亲接过去抱抱,然后放在炕上,说:“又沉了,都抱不动了,自己玩去吧。”
五姐对儿子说:“儿子,在家咱们咋说的了?来姥姥家第一件事先干啥?”
小外甥听了想了想,冲母亲跪下给母亲磕头,然后说:“姥姥,过年好!”
给母亲高兴坏了,笑着说:“还是我老外甥懂事。”
五姐看儿子给母亲拜了年,然后说:“还有呢。”
小外甥看看我,还是有点眼生。 五姐夫对小外甥说:“给姥姥拜完年了,该给谁拜年了?”
小外甥好像是迫于父母的压力,没办法,就跪在炕上给我磕头,说:“老舅,过年好!”
我赶紧的把准备好的红包掏出来给他,说:“好,来,老舅给你个大红包。”
小外甥脸上露出笑容,接过红包,这回开心了。 说话的时候大姐和大姐夫来了。进到屋里大姐夫也是给母亲磕头拜年,然后是一番客套。 大姐问林燕:“在这过年还习惯吧。”
林燕说:“习惯,挺好的,比我家热闹。”
大姐说:“在这过年就是个热闹。”
五姐说:“这回是你们一家三口过年,老妈也高兴。”
大姐夫说:“那可不,要是每年就老太太自己在家过年也没啥意思,老太太还特性,谁家也不去,就自己家好。”
大姐说:“自己家不好也没看你过年上别人家过去,明年过年你就上别人家过去。”
大姐夫说:“不是有你吗,要是没你我就上别人家过去。”
泡上茶,给大家倒上茶水,这时候三姐、二姐、四姐她们也先后来了,屋子里人开始多起来,也热闹起来。 和几个姐夫聊会儿天,就到外屋地开始准备做饭做菜。林燕过来帮忙,五姐和三姐也过来,和她们说能忙过来,叫她们进屋唠嗑。其实只要是在家过年,每年都是这样,在开饭之前我都是在外屋地忙活,等开始吃饭的时候才有时间和姐姐、姐夫们坐在一起好好聊聊。 二姐来到外屋地,看我和林燕忙活着,说:“我这啥也不会,帮你们烧火吧。”
林燕说:“不用二姐,你在屋呆着就行,我和老谭就行。”
二姐说:“那可挺好的,能吃现成的了。”
我笑笑,说:“二姐,秋萍没来呢?”
二姐说:“在家看家呢,大了,也不愿意来,嫌乎坐马车冷。”
那时二姐家困难,还没买摩托车,每次回娘家都是赶马车。 我说:“秋萍今年初三,该中考了。”
二姐说:“是,她想不念高中,想考中专。”
我说:“那也行,中专也挺好的。”
二姐说:“那谁知道了,就看考上了考不上了,考上了就念,考不上就不打算让她念了。”
我问:“不让她念书让她干啥?”
二姐说:“也不是我不让她念,是她自己不打算念了,说多少回了,你五姐也跟她说,还准备叫她念书,她自己就是不打算念了。”
我说:“那也得让她念书,一个丫头不念书干啥去。”
二姐说:“念书不得花钱吗,哪来的钱。”
我说:“我这还挣钱呢,没钱给我说。”
二姐说:“你那钱还留着结婚,等我回去跟她说说,看看她啥意见,我不管她,这些年念书都管了,也不差这一年两年的。”
边做菜边和二姐聊了一会儿,然后二姐回屋了。 林燕领着二姐老丫头乐乐一起玩。乐乐那时候才八岁,上小学一年级,大眼睛,鬼灵八怪的,聪明异常。小丫头在林燕身边转,一口一个“老妗子”叫着,叫的林燕都有些不好意思。 五姐说:“乐乐,先不叫老妗子,叫阿姨。”
乐乐问:“为啥叫阿姨,她不是我老舅媳妇吗?”
五姐说:“那不是还没结婚吗。”
乐乐说:“先叫着,等结婚了再叫该叫不顺嘴了,是不老妗子。”
林燕就笑。 乐乐问:“老妗子,你不能不和我老舅结婚吧?”
林燕说:“你说呢。”
乐乐说:“老妗子,没事,我老舅挺好的,不会不要你,你多好呀,我喜欢你。”
林燕说:“你这小嘴真会说话。”
乐乐说:“我没我老舅能说,我老舅要是说起来我爸都说不过他,有时候我爸都怕我老舅。”
林燕问:“那你怕你老舅不?”
乐乐说:“我不怕,又不惹他。”
吃饭的时候一大家人,三张桌,两张大人的,一张小孩的。 日子一年比一年好,人的精神头都不一样。头几年困难的时候一到过年家里来客,都不知道给人家整啥吃的,过年的时候能杀口年猪就是好日子了。现在比过去好多了,吃喝不愁,人们也就自然而然的高兴起来。以前过年是穷欢乐,现在过年是真欢乐。 记得头几年过年大姐夫他们抽烟还是旱烟,自己卷,现在都是香烟了。就是喝酒没变,还是自己村子烧的纯粮小烧,有好瓶酒都不喝。纯粮小烧现在很少喝到了,过去是三块钱一斤,现在已经是四十块钱一斤了,并且还不如以前的纯。 我之所以能喝酒,是没出去打工的时候,我有一个叔伯的姐姐家开酒坊,在那帮过忙,对烧酒多少了解一些,和酿酒师傅很好,间接地也懂点酒。 后来和镇上一个五保户老爷子关系挺好,老爷子是个老军人,老家河北的,怎么留在我们镇上的不知道,就是一个人,镇上在我们村头给他盖了三间房,他住在那里。上初中的时候没事就爱到老爷子那里去,老爷子脾气挺倔,爱喝酒。他喝的酒都是自己泡的,屋里别的东西没有,倒是有八、九个泡酒的坛子,一个坛子泡着一样酒。别看那时候我小,但是和老爷子处的来,老爷子也挺喜欢我。 他泡的酒有杏花酒、梨花酒、桃花酒、山枣酒、黄芩酒、远志酒、还有驴鞭酒和牛鞭酒、马鞭酒。每年春天我都会帮老爷子摘杏树花、梨树花、桃树花,老爷子把这些花晾干了泡酒,等到了夏天放暑假,我和五姐上山刨药材,晒干了卖钱贴补家用,每次我都会偷偷地留出一点来,比如远志、黄芩、柴胡,给老爷子送去,他就笑呵呵的拿去泡酒。有时候老爷子逗我,叫我尝尝他的泡酒,尝是不敢尝的,只是打开坛子盖闻闻。那些用花泡的酒有股淡淡的花香,用药材泡的酒有股药材味儿,尤其是远志药味很浓。 老爷子在泡酒的时候还要加入一些别的东西,泡出来的酒有的是淡黄色,有的是红色,还有的发黑。等用驴鞭、牛鞭、马鞭泡的酒很讲究,老爷子听说谁家杀牛、杀驴就去跟人家要牛鞭、驴鞭,一般的都会给。 老爷子倔的出名,一般人也不惹他,也惹不起,老爷子来了脾气连镇长都骂,镇长在他面前不敢吭声,也就很少有人惹老爷子。 老爷子把牛鞭、驴鞭拿回来,自己先“梳”一遍,梳好了,晾干,然后再泡酒。泡的时候加入几味中草药,泡上三、四个月,泡好了打开酒坛盖,那牛鞭都能立起来。现在的牛鞭泡酒达不到那个程度,主要是牛鞭处理的不对,现在人都不会“梳”了。“梳”皮子是过去老皮匠的基本功夫,现在的皮匠都不会,我小时候见过皮匠梳皮子,很复杂的工序。 和老爷子处的时间长了,对酒也就产生了浓厚兴趣,尤其是对泡酒十分好奇,老爷子没事的时候也教我如何泡酒,跟我讲什么酒管什么用。在我上高中的时候,老爷子岁数太大,镇里民政就把老爷子接到了养老院,老爷子到养老院的第二年就去世了。 和老爷子没学到别的,学到一手泡酒的技术,现在工作过的饭店卖的养生酒都是我在的时候泡的。只是现在的散白酒不好,泡不出好酒来,加上现在的药材大部分都是养殖的,药性达不到,效果也不是太好。养生酒能不能养生,一是看使用什么药材泡酒,二是看怎么喝,要是拿泡的酒当白酒那么喝,一顿不是半斤就是八两,那不是养生,是破坏。 热热闹闹的吃了午饭,然后是家庭成员聊天唠嗑时间。 对我出去打工姐姐、姐夫们都习惯了,也就不怎么在意,我身上的话题减少不少。他们现在唠的是今年还烤多少烟,种多少玉米,养多少羊多少牛的事。还有就是孩子的事,大姐家的儿子今年结婚,大姐马上就荣升婆婆了。 二姐说:“大姐今年都开始当婆婆了,老妈这还没当上呢。”
五姐说:“老妈这也快,说当就当。”
大姐说:“那还不快,今年国华是本命年,过了今年转年结婚就行。”
说完看着林燕。林燕说:“我们也是这么想的,今年先不结婚,过年结婚。”
二姐说:“那还挺好的,我这就等着抱抱大侄子,你们结完婚就要孩子,再不先把孩子要了。”
说完大伙就笑。 大姐问我:“你们明天就走呀?”
我说:“嗯,明天就得走,一共就六天假。”
二姐说:“不是六天假嘛,这才一天。”
大姐说:“到你这是一天,人家他俩二十八就回来了。”
二姐说:“在家再多呆两天,这炕头还没坐热乎呢就走了。”
我说:“得回去了,我那过年没放假,我这回来人家在那顶着,我也得回去替人家两天。”
大姐说:“那可不,不能净可着咱们,过年谁家还不得出去走亲访友。”
然后问我:“那你这回去就直接上班,不到林燕家去了?”
我说:“嗯,暂时去不了,有时间就去。”
林燕说:“没事,我妈不挑,我初八上班,我回家看看我妈。”
大姐说:“那咋说也得去看看才对,那也是老的,过年不去看看不对。”
我说:“要是能行我十五过去。”
大姐说:“那也行,十五也没出了年,行。”
五姐说:“挺好,三十你们在这个家过,陪这个老妈,十五你俩回那个家过,陪那个老妈。”
三姐说:“总共就俩老妈,你俩得照顾好。”
大姐问:“那你俩这回回去还啥时候回来?”
我说:“等兰军结婚的时候回来。”
大姐说:“那也行,兰芝结婚你就没回来,兰军结婚你说啥也得回来。”
我说:“保证回来。”
大姐问:“那你俩走还带点啥吧?听老妈说林燕愿意吃年糕,你们走的时候带点,我拿回来点小米你们带回去。”
我说:“带这两样就行,我也不在家吃饭,家里就林燕自己,吃不了多少。”
二姐说:“你们俩现在不是租房子住吗,那也算是有家了,和我结婚时候出去上人家借房住一样,我家没啥,就是腌了点咸鸭蛋,都给你们拿来了,你们走时带着。”
林燕说:“都给我俩拿来了那你们吃啥?”
二姐说:“那鸭子天天下蛋,我再腌,在家里咸鸭蛋家家都有。”
三姐说:“我家去年烤烟,忙,啥也没养,过年的时候和我们村的三户人家一起泡了头牛,老妈也不吃牛肉,我拿回来点牛肉,国华你俩走的时候带着,能吃几顿。”
我说:“不用了,我家也没冰柜,吃不了该坏了。”
三姐说:“你拿到饭店去,饭店不有冰柜吗?放那,啥时候吃就啥时候拿点回去。”
五姐说:“还谁拿啥了?赶紧汇报,我负责打包。”
说完冲四姐夫说:“四姐夫,你准备啥了?”
四姐夫说:“你们也没说呀,我没准备。”
五姐夫就说:“你不用准备,把你家羊牵来一只就行。”
二姐夫说:“可别瞎说,牵他家羊那不赶要他命了。”
说完,大伙就笑。 热闹了一天,快到傍天的时候都回去了。五姐一家没走,住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五姐夫把林燕我俩送上车,当天回到了省城。 说实话,每一次从家里出来都有点恋恋不舍,家里那一份浓如血的亲情割舍不下。 多远有个家,多老有个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