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年味儿没有家里浓,也许城里就这样吧。 大街上人很少,街道两旁残留着烟花的碎絮。只有天真烂漫的孩子在使劲的玩耍,让童年在年味中无忧无虑,给自己以后的岁月留下美好回忆。 三台子比市里好点,大街上能时不时地听到鞭炮声,还有挂在门洞上的红灯笼,让人感受着春节的喜庆与祥和。 来到盛美,门口挂着两个大红灯笼,两侧的门柱子上贴着对联。门开着,推门进去。 冯哥坐在吧台前的椅子上,抽着烟,看我进来脸上露出笑容,亲切的打招呼。 “老三回来了。”
“冯哥过年好!”
我上去热情的拜年。 “过年好,过年好。”
冯哥忙道,随手从兜里掏出红包给我,说道:“过年了,发个红包。”
很高兴的接过来,这是今年收到的第一个红包,估计也是唯一的一个,对冯哥说声谢谢。和他唠了两句,他也是刚来不大一会儿,在家吃完饭,孙梅被几个朋友叫去玩,他在家没意思,到酒店看看。 明天酒店开始营业,到厨房检查一下,查看查看冰箱里原料,把需要补货的拉个单子交给冯哥。估计明天客人不会太多,市场上的货也不全,跟冯哥说有啥买啥,没有的就不买,客人不会太挑。 冯哥说张玲中午回来了,现在在寝室,让我做点吃的拿回去。没想到张玲会这么早回来,于是炒了两个菜,煮了份速冻饺子,跟冯哥告辞回到寝室。 往回走的路上想张玲这么早回来不是和家里人闹别扭吧?要不然不会这么早回来,咋说也得在家多待几天,她走的时候和我说可能待到初十回来,今天才初五就回来了,不禁有些担心疑问。 张玲躺在床上饿的难受,从早上上火车到下火车,然后坐公交车回到三台子,再从酒店回到寝室,已经十个小时了,除了在火车上吃了一碗泡面和一根香肠之外,还没吃东西。刚才饿的实在受不了,到外面准备买点吃的,没成想附近的两个小卖部都关门,小吃部也没有一家开的,只好掐着瘪肚子回来。 都回家过年去了,整个公寓空荡荡静悄悄,走在走廊里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有些渗人。往常这时候走廊里很热闹,有去水房洗衣服的,有站在门口聊天的,还有的把录音机打开,那英的歌声在走廊里来回飘荡。 现在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安静。 在确认门外面站的确实是我后张玲把门打开,看到我非常高兴,来了一个热情的拥抱。 “听说你没吃饭,炒了俩儿菜,煮份饺子,怎么样,够意思吧。”
我说。 “够意思。”
她说:“饿死我了,外面小饭店没一家开门的,小卖部也没开门,刚吃了一根以前剩的香肠。”
她有点可怜巴巴,然后看着菜和饺子说:“没酒呀。”
回男寝拿了酒。 “小弟,你妈挺好的吧。”
她问。 “挺好的,老太太身体健康。”
我回道,然后问:“你家叔叔阿姨都挺好的?”
“好,比我身体都好,就是有点瘦了。”
“想你想的。”
“是,尤其我妈,动不动就哭,她一哭我爸心里也不好受。”
她说,眼前出现从家出来时老妈不舍的神情,有些黯然。 “没在家多待几天呢?”
我问。 “想了。”
她说:“我爸我妈都是老师,这几天上我家拜年的人多,加上我家亲戚也多,总来拜年的,我不在家拉倒了,在家就得陪着,他们动不动问我这问我那的------”说到这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哎——就出来了。”
理解她的感受,问:“出来你妈你爸愿意吗?”
“也不咋愿意,但看我挺好的,比在家的时候精神头好多了,主要是知道我想开了,就让我出来了。”
她说完笑了,笑得很开心,然后道:“其实他们也是看我在家招待那些人挺尴尬的。”
天下间最理解自己的就是父母,无论多大,在父母眼里都是孩子,都会心疼。我们的张玲也是如此,虽然二十八了,回到家在老爸老妈面前依然是没长大的女儿。 喝了口酒,她笑着说:“小弟,初二那天我妈小心翼翼的和我说,二十八了,该处对象了。看我没啥反应,然后说这丫头咋啦,在外面待一年咋还傻了呢。我就笑,跟她说你不知道你丫头傻呀。”
“她听了看看我,没吱声,脸上也不笑了,看她不笑了我心一下子挺难受------她比我矮,看她白头发比以前多了不少,快一半了------” 说到这她停了一下,声音有些哽咽。 “当时可难受了,觉着自己不懂事,都这大了还叫她操心惦记,哎,挺不好受的。”
她咂了下嘴,没让眼泪掉下来。 这个时候不知道说啥,端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 她慢慢的放下酒杯,抬起头看着我,伤心的表情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恬静和释然,轻声道:“感觉自己一下子长大了,发现以前幼稚,不懂事,还任性。”
“看到父母变老,才知道自己是个大人了。”
我说。 “嗯。”
她点点头,然后展颜一笑,“呵呵,看我妈难受,我说在外面认识了一个。她立时精神了,也不难受了,问我家哪的?多大了?长啥样?对我好不?一下子问了一推,我本来想糊弄她的,她这一问把我给问蒙了,不知道咋回答。”
我笑了起来,心说依仗回家没撒谎,要是撒谎的话也和她一样,不知道咋圆。 她看着我笑,也不生气,满脸笑容的说:“哼哼,没办法,我就按着你的情况给我妈介绍了一下,没成想我妈还真信了。”
她说完不怀好意的看着我。 我不笑了,愣愣的看着她问:“不会是真的吧?”
她的心慌了一下,马上又调整过来,说道:“真的,这还撒谎,当时也想不起别人来,眼前第一个出现的就是你。”
我突然有点紧张,问她:“那,那你妈说啥了?”
“她啥也没说,转身走了。”
我喘了口气,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赶紧点上一根烟。 “初三我老姨来了,看我挺好的跟我妈说想给我介绍对象。”
她说。 “挺好。”
“我妈说人家玲在外面处了,就是不知道啥样。她俩儿在厨房说的,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就在旁边听着了。”
她说完笑了,接着说:“我老姨还纳闷呢,问我妈真的假的,我妈说真的,玲亲口跟我说的,那还有假?就是岁数比她小,刚二十三。”
“听我妈她俩儿说话我就憋不住笑,心想完了,这回当真了,要是让我领回去给她们看看可咋整,到时候还不得露馅。”
她说完满脸笑意的看着我,心想看我咋说。 “过俩月你就说不处了不就完了。”
我说。 她略微有些失望,但没表现出来,说道:“呵呵,我也这么想的,没成想咱俩想一块去了。”
不知不觉一瓶白酒喝没了,都坐了一天车,有点累,跟她告辞回了寝室。 第二天,厨房除了老二都回来了,刚过完年,人们肚子里都有油水,店里客人不是很多。孙梅没来,晚上冯哥给她打了几个电话,看样很生气,跟老大说到七点没客人就关店,说完开车走了。 到了七点确实没客人,老大叫老四做了四个菜,回寝室喝酒。 以前是四个人一起喝,现在老二不在少个人,觉着缺点啥似的。 “也不知道老二能不能回来,那瘪犊子,是不是有病,结婚几个月就开始离婚。”
老大说。 “过不到一起去也不能凑合。”
我说。 “我估计老二能回来,他媳妇就够呛了。”
老四说。 “他媳妇也能回来。”
老大以他多年的经验说:“看他媳妇那眼睛就是留不住的主。”
老四来了好奇心,问:“老大,你咋看出来的?”
“女的眼睛大,还水汪汪的,瞅啥都动弹,你放心,这样的女的保证留不住,看着老实,其实狂着呢。”
老大说。 “老大,别瞎分析,好人都叫你分析完了。”
我说。 对老大的这个分析感觉有些片面,按他的意思讲老二媳妇是个水性杨花的人,有点像潘金莲,但是给我的印象不是,我觉得她是个很有个性和主见的女的,美貌自然有,但骨子里还有另外一种性格,有点像男人,只是没有被开发而已。 “老三,你别不信。”
老大冲我道:“不信你就看着,百分百那样。老二媳妇这是刚出来,咱们这是正规饭店,把她放到带小姐饭店试试,不出俩月就得是大姐头。”
“照你说老儿媳妇不本分呗。”
我怼道。 “不是不本分,你得降住她。把她降住了她会死心塌地的跟你一辈子,要是降不住那就得像老二那样。”
老大喝了口酒,接着说:“那样女的不能当媳妇,当铁子还行。”
“老大你有铁子吗?”
老四问。 “铁子谁没有?没铁子那还叫老爷们儿?”
老大有点骄傲,声调很高。 “你就从那吹,来这长时间也没见着看你来。”
老四不相信。 “以前有,现在不扯蛋了。”
老大把声调降下来,顺手点上根烟,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要是碰着有合适的,对心情,找个好好过日子,不扯蛋了。”
老大有点英雄落寞,以前应该是叱咤风云。 一杯酒下去,我和老大一人又倒上一杯,老四不喝了,开始喝饮料。 “看你们就想到我年轻的时候,那时候混儿,不知道过日子,就他妈的扯淡。哪有不服的就去干谁,干服拉倒。”
老大说。 老四问:“老大,你那时候是不是特别威风?”
“那当然了,走哪都牛逼闪电的,谁见了都得点头哈腰,好使。”
提起以前的事老大又来了精神,“碰着比自己牛逼的就是干,干完了送医院,进医院了要是不服还干,知道那叫啥不?叫“回炉”。再牛逼的给他回次炉都老实。”
“警察不抓你们?”
老四问。 “咋不抓?”
老大立立一下眼睛,接着说:“警察干啥的?不抓留着你呀?”
说完嘿嘿一笑,“警察也奸,干的时候不去,等你快干完了保证到,听着警车一响赶紧跑,等他们到了也跑了。”
“你没被逮着过?”
老四不相信的问。 “咋没逮着过,总他妈被抓。”
老大说:“那时候打架都知道是谁,当时抓不着上你家抓去。”
我说:“不回家不就得了。”
“还总不回家呀?”
老大瞪了我一眼,接着说:“就那么几个人,在派出所都挂号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反正抓进去也没啥事,待几天又放出来。”
“后期我进去都不爱出来了,在里面和老警混的熟,也不咋干活,帮他们管犯人,也挺牛的。”
老大说完喝了口酒,“在号里我是老大,犯人家属给送烟都经我手,我先拿几盒然后再给他们。”
老四问:“那吃饭呢?”
老大说:“吃饭都一样,都是那玩意儿,馒头、窝头,大白菜。”
“还真有窝头呀?”
老四一副天真的表情。 “你以为呢?那是蹲监狱,不是住宾馆,咋的?还给你包点饺子呀。”
老大把眼睛瞪得溜圆,我和老四就笑。 “有窝头吃就不错了,别说,有时候还真想那里头的窝头的,大个儿,没眼儿。也不知道他们咋蒸的,还挺好吃。”
老大说完笑了,然后深有感触道:“窝头再好吃也别进去,进里边就不是人了。”
老大确实是省城风云人物。 他家一共姐一个,弟兄三个,他大哥早年是大东八大金刚老大,纯正混社会的。七几年他父亲被关牛棚的时候,他大哥在一次和铁西流氓打架的时候被打死了。 他二哥和他姐学习好,都考上了大学,和他跟他大哥不是一路人。 他从小在他大哥的熏陶下就打架斗殴,十五、六的时候在大东那片就混出了名号,他家老爷子也管不了,没办法把他送进部队。等他从部队回来之后更狠了——经历过战火洗礼的人身上都有一股血性。 他打的最厉害的一场架轰动了整个省城,双方超过了二百人,警察出动了四百多人。当时的场面非常壮观,双方人马在一起死磕,杀声震天,警察在外围护着。老大说当时都打红眼了,警察也不敢靠前,只能是把他们围起来不叫跑了。 一场架死了好几个,重伤五十三人,致残三十二人,轻伤无数。 老大被抓,他家老爷子为了把他从里面捞出来,连自己的官都不要了,也是因为他这事一股火上来,得了半身不遂提前离休。 那次老大命大,抓进去最轻的判了十年,剩下的是无期,三个带头的直接枪毙了。 老大出来后媳妇和他离了婚,他也不在社会上混了,开始安安份份当厨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