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地很稳,灵昔和千落坐在同一辆马车里,两人挨的很近,千落看着灵昔,似乎无意地问道:“你是洗宴楼的老板吗?”
灵昔微微犹豫了片刻,然后换上了一幅笑颜。
她轻轻伸手,将轿子四面垂下的浅色软帘拉得严实了些,然后她转过头,带着微微笑颜看向千落,语音轻快答道:“是的,怎么样?我们酒楼的菜还是很好吃的吧?不过那不重要,关键是那些菜名大多数都是我想了很久的,都是很好听的。”
似乎提到洗宴楼,灵昔那幽兰般的气息忽然散去了许多,像是天上的仙子落入凡尘,染上了烟火的气息,她变得有些可爱,像是想要被夸奖的小孩。
千落犹豫了一下,道:“嗯,名字很好听。”
真的是我太笨看不懂的缘故吗?
“我只是很喜欢古诗,觉的那些韵脚特别地有迷离而让人沉浸的味道,杨柳岸晓风残月也好,明月别枝惊鹊也好,真的都是很美很美的一幅画…”
灵昔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叽叽喳喳地就开始说了起来。
千落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清晨初起,一轮残月悬在天际,清浅银辉落下,悠悠铺散在水面之上,波纹卷起粼粼微光,一个倏忽间不经意的婉转,细碎散漫地落到溪边一道孤独的人影之上。那人客居他乡,持一壶酒,目光幽远而悲伤,目尽之处,一悠地在眼睛里打着转儿,心想自己真的好坏。不过好喜欢这种感觉呢。
在两个女孩叽叽喳喳地时候,马车忽然就停了下来。
细碎清凉的春光透过轻晃的软软轿帘,一个不经意间的翻卷。
那是一个身穿很是破落的男子,身上的衣衫破地零零落落,脸容被脏乱而随意的黑发遮掩着。
他的脚步微微有些浮荡,却就这般安静地挡在了马路中央。
千落轻轻伸手,掀开轿子的软帘看的时候,觉的有些眼熟,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灵昔下了马车,有幽兰的气质萦绕回了身上,那是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她望向乞丐,沉声问道:“你为何拦我的马车?”
乞人很平静地看着灵昔,细乱的长发下他的眸子很亮,却泛着一种不加遮掩的天真。
他目光很是理所当然地望向灵昔。
“我来行乞,你给我钱吧。”乞丐说道。
话语平静,甚至连一丝无赖也听不出。
千落觉得他的话语有些好笑。
她从马车上下来,走到灵昔身前,看着眼前的乞丐,想了想说道:“为何你要行乞我们便要给你钱?”
乞人抬起头,亮亮的眸子打量着这个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看着她站在灵昔前面,理所当然便觉的她才是主导的人。他向前走了一步,道:“我是乞丐,你们是有钱人,为什么不给我钱?”
这个理由很好,很无理,若是别人可能会一瞬间觉得很生气,可是千落不是别人,她是个有些傻的人。
所以她想了想觉的这个人说得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于是她说道:“可是我也没有钱,怎么给你?”
乞丐似乎很是奇怪地笑了笑,然后他说道:“洗宴楼的老板怎么可能没有钱?”
话音落下,乞人理了理很破的衣服,在马车前就这么安静地坐了下来,一幅怎么也不会让开的模样。
明明很是无赖的行径在他的身上却是这般地理所当然,一丝别扭与奇怪都不曾显出。
灵昔的眸子里一瞬间拂过淡淡冷意,但是很快若昙花一现般隐去。
知道她是洗宴楼真正老板的人真的很少,而这个乞丐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不是小事,洗宴楼是京都最大的酒楼,掌握的财力绝不普通,然而在三年前便在名义上转让到了许钱的手里,与三殿下脱离了关系,可是实际上一直是她在打理,许钱不过是个幌子。这些钱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枫晨的,几乎没有人知道。
“只是要钱吗?”灵昔抬起眉目望向乞丐,话音低沉问道。“你要多少钱?”
乞人亮亮的眸子闪烁,他伸出五个手指。然而却没有看向灵昔,而是看着千落晃了晃,露出白净的牙齿,有些安静地笑了笑。
眸子相对,千落心中那熟悉的感觉更甚,是谁呢?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
“五千两?好,我给你!”灵昔咬着牙道,这个消息自然可以值上五千两,虽然是有点多了。
那乞丐却从地面上蹿起,露出干净的笑容,“不用那么多呀,五两就好,我只是酒虫馋了想喝酒罢了。”
说着他舔了舔微微干裂的嘴唇,样子有些可爱。
灵昔有些愣怔,难道他不是用她的身份来威胁要钱的吗?
千落倒是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这些,她看起来有些生气。
于是她对着乞丐怒声说道:“你做乞丐就算了,怎么出卖了尊严来乞讨却是为了你肚子里的几个酒虫,看你好手好脚的,却是个懒惰的浑人!”
那乞丐正接过灵昔手中的五两银子,闻言有些疑惑地看向千落,他也觉的眼前的人有些眼熟,然后他思索了一下千落的话语。认真答道:“我没有出卖尊严啊,我不懒啊,我天天早早地就起床去赌场,晚上天黑了才出来,还要忙着喝酒,忙着拦马车行乞,怎么是个懒惰的浑人呢?”
千落似乎又被乞丐说地有些动摇,可是这一次她固执地说道:“可是你行乞就是出卖尊严!”
乞丐扬了扬脸容,对上了千落的眼睛,他很认真地开口解释道:“行乞不是出卖尊严,行乞只是一种职业,我喜欢行乞。”
似乎是依旧有些疑惑,他望向千落又问道:“你为什么要生气呢?”
他的语气很是那么认真,眼眸亮亮地,澄澈地像是一汪清水。
说完话,他将目光移开,将五两银子在手里摩挲了一下,装入破烂衣服的口袋里。
可是衣服有些破,银子顺着口袋从破落的衣角间又掉了出来,他有些窘迫地笑了笑,弯腰去捡落在地上的银子。
在他弯下腰的时候,破落的衣服垂到地上。
隐隐地,似乎有什么映入千落眼帘,微微勾起什么触动。
从破落垂到地面的衣衫间,隐约可以瞥见他很是削瘦的肋骨。
可是触动千落的是那些攀附其上零落交缠错叠的伤口。
伤口依旧狰狞可怖。
千落似乎觉得恍惚间心漏掉了一拍,那种熟悉的感觉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