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马车去,这离城北小馆远!”
从厢房到马厩不过短短四五十丈远,可当慕容南宇将人抱入马车内,额上已布一层薄汗。话落,原本挣扎的凤盈息了声,黑白分明的眼滴溜溜地在他身上转了圈,似在思虑着他所言是否为真。“小馆附近喧闹得紧,你要保证到那之后只在马车内待着!”
一手托着她纤细的脚为她穿上暖和的绒靴,慕容南宇好脾气地同她商量。“恩!”
凤盈重重地点头,双手放置腿上端正地坐着,看起来就像是个端庄恬静的姑娘,可慕容南宇知道,这一切只是假象。现在她喜欢闹腾,嘴上应着,但到了城北的小馆,可就未必这么乖了。“说话算数!”
慕容南宇伸出小指勾住她的小指,神色异常认真。“幼稚!”
朝他做了个鬼脸,凤盈偏头去瞧马车外头的风景,径自忽略了他方才所言。“千龙,动身!”
知晓自己折腾不过她,慕容南宇干脆由着她来,反正他这次出宫身边有不少人跟着,一旦她出了马车,方圆三丈的人就会被迅速隔开。“是!”
马车外忽然传来章锐的应声,凤盈拿眼去瞧那老神在在的男子,撇撇嘴,朝他挪近几分。主意到女子的动作,慕容南宇展臂,轻松将她搂入怀中。头一歪,整个人懒洋洋地枕在他的肩上,凤盈一面扣着他袖口的暗纹,一面嘟囔道:“就不能由着我胡来一次吗?”
驾车的两人一个是他的至交好友,一个是他的得力下属,不用想就知道,他这是早有准备,也不知是她身边的哪个人泄露出了她蠢蠢欲动的心思。“待你身子调理得好些,自是由着你胡来。”
摸着她圆润的腰,慕容南宇眸光飘向窗外,不知在想着些什么。“你是不是在怕?”
合住他的手,凤盈的眉头微微拧起。他原本就很关切她,可现下的关切似乎有些过头了。他从不限制她的自由的,虽然是为了她着想,但委实夸张了些。“很怕!”
感受着她手心的温度,慕容南宇咧嘴,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觉得牵强。没有人知道,他的母妃为生他难产而死,所以他怕,怕她磕着碰着,怕她出现一丝意外。能够温暖他的只有她一人,虽然有危险的概率微乎其微,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生了惧意。“噗嗤!”
凤盈没心没肺地笑了:“当怕的是我,这么个小东西在我肚子里,又不是在你肚子里。”
“若是在我肚子里,我还知些分寸。”
反握住她的手,慕容南宇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一字一句认真道:“盈儿,就在马车内看看,别出去,好吗?”
“若是在你肚子里就好了!”
听他这么说,凤盈不客气地锤了他一把,嗔道:“站着说话不腰疼!”
“……”“孩子是我们陛下生的,自然要随我们陛下姓凤!”
大臣苍老的声音传来,将慕容南宇要说的话阻隔在喉。“孩子随父姓,乃是天理伦常,岂有违背之理!”
洛朝的大臣不甘落后,搬出诗书以及千百年来历代朝代的情况反驳。闻声,凤盈掀开帘子,饶有兴致地引颈看去,就见原本在朝堂上一派正经的大臣争得面红耳赤,而那个老顽童的庆国公坐在一角的太师椅上,同凤朝的右丞相大眼瞪小眼。“我们陛下登基顺应的是天命,老夫夜观天象,又请高人指点,陛下腹内的是皇子,而这皇子命中注定当随母姓!”
“我们陛下登基顺应的不止是天命,还有人心,老夫亦是请得道高僧指点过,皇子命中注定当随父姓!”
“简直可笑,简直荒谬,你洛朝当初不是还有老道算出龙蛇之战吗?现在呢?我们陛下同洛皇亲密无间,两朝的臣民更是亲如一家,可见你洛朝的得道高僧根本就是神棍,我们凤朝的得道高人才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凤朝右相嗤之以鼻。“搞得好像龙蛇之战是从洛朝流出的一般,分明就是你凤朝的神棍在欺骗世人!”
听得对方辩驳,庆国公撸起袖子,愤愤然道:“凤皇同陛下早有渊源,老夫还险些做保,凤皇的至交白芷姑娘更是老夫的义女,可见两朝交好老夫早有预料,而你们呢,你们的国师可是算准了?”
“你这老头……”“老夫怎么了?当初你们凤朝可是有一个叫凤庭旭的太子,太子是什么?进一步不就是皇上了?你们连自己的皇上都没找准,还说我洛朝错算?”
庆国公老脸通红,说话间一脚踏在太师椅上,愤愤然道:“要老夫说,你这小子就是在强词夺理!”
“那你洛朝呢?我可是听说了洛皇原先并不受宠,是靠着自己的卓绝才智才登上的帝位,和天命无关,你洛朝难不成算准了?”
凤朝右相反唇相讥,同时亦是一脚踏在太师椅上,同庆国公大眼瞪小眼。“噗嗤!”
凤盈喷笑,将头探出窗,想瞧瞧两个加起来年岁过百的老者打架是何模样。眼中的笑意在她探头的一刻凝结,扬起的唇角一点一点向下。在小馆外,一个青衣女子正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纵然容貌普通,但那双华光潋滟的眼却足以叫她辨别出来者的身份。猛然将头缩回,放下帘子,凤盈木着脸,胸腔剧烈起伏。她来了,独自一人,那么说明,被她当做棋子的凤阗已经死了!心中苦涩蔓延,凤盈想笑,却感觉眼眶有些泛湿。“怎么了?”
慕容南宇说话间,大手越过她去掀帘子,不料却被她制住。“回吧,这里太过吵闹了,听着心烦得紧!”
将脸埋入他的胸口,凤盈双手紧紧揪在一处,指甲深深嵌入手背。凤阗死了,那个曾经因为愧疚而疼爱她的哥哥死了,十多年的人生,她在凤相府如梦境般美好的十数年,终于在破碎后成了永远的过去。再没有叫她心念神往的贤良娘亲,再没有那个爱她如命的爹爹,也再没有疼她入骨,亦兄亦父的大哥,那个叫人神思恍然的梦,就这么永远成为了过去,不堪回首。“回!”
慕容南宇声落,马车动了起来。她不语,他却知晓她失控定然是见到了那个她不想见的女子。凤子莹潜入不岳城,也曾来寻过他,因着她是凤盈的娘亲,他没有阻拦。那个惯于耍弄阴谋的妇人在瞧见他后失控,泣声问着他的身份,问他是不是她的孩儿庭旭。从始至终,她都念着儿子,于她而言,似乎儿子是最重要的,又似乎,儿子才是她与最深爱之人的血脉。“南宇,一切都过去了!”
凤盈笑得牵强,浑然觉不出手上的疼痛。血腥味传入鼻中,慕容南宇强行抓住她的手,逼着她一寸寸将指甲抽离。“这就是你所谓的过去?”
扯下衣角为她将鲜血淋淋的手背包上,慕容南宇阴着脸低喝:“盈儿,你也说了,是上一辈做的恶,不当由你来承受!”
“是啊,不当由我来承受!”
木然地看着沾染鲜血的衣摆,凤盈扯动唇角,僵硬道:“当初放了凤阗,让他与凤子莹相残,为的就是撕碎他们二人虚伪的面目,无论他们是两相安好,还是拼死相搏,都与我无关。”
末了,她垂首,笑得有些惨淡:“可现在凤阗死了我才发现,真正的置身事外并没那么简单。”
“我晓得你在想什么,现在凤子莹追在后面,你可要同她聊聊?”
将她的手置于唇边轻轻吻着,慕容南宇柔声道:“或许同她聊过以后,你便能真正看开了!”
“她……”抬起眼睑,凤盈有些不确定地看着眼前男子,似乎在想着此事的可行性。“停车!”
不待她做出决断,慕容南宇便将马车喊停。帘子被掀开,身着青衣的妇人气喘吁吁地拦在马车前头。“……”深深地看了眼眼前人,他握她手的力道极轻,却给了她满满的力量。提起裙摆,缓步踱下马车,凤盈微微抬眼,迎上女子的目光:“凤夫人可是有事?”
“盈儿!”
凤子莹激动地上前一步,想要抱住她,却被对方偏身躲开。“凤阗死了?”
问题脱口而出,青衣妇人面上的笑就这么僵住:“盈儿……”“我问,凤阗死了?”
眸光落在女子的脸上,凤盈眼中不带一丝温情。“是,他杀了你哥……”“凤阗也是我哥!”
冷冷地打断她的话,心中的万般积郁忽的就这么散了。她终于明白,她的痛苦不过是一种恐惧,惧怕着那些叫她深爱之人都是身不由己,可现下,她终于知道,所谓的身不由己不过是他们在自欺欺人罢了。“盈儿,你能坐上今日的宝座还不是因着娘保住了凤朝的江山?如果没有娘,又哪来的你,哪来的……”“凤夫人,你说我是你生的,那么凤盈只能由衷地感谢你!”
说到这,凤盈微微屈膝,朝她福身道:“多谢凤夫人将凤盈生得同你不像,多谢凤夫人没有给凤盈一双勾魂夺魄的眼和一颗被怨恨填满的心!”
“你……”凤子莹的面色一沉,想追上前,却被一众暗卫拦住。“盈儿!”
高声一唤,女子的步伐停住,看着那如松如柏的背脊,凤子莹不由得笑了。是的,她和她不像,除了那张脸以外,她们竟没丝毫相像的地方。“孩子,跟谁姓?”
凤子莹满脸期待地看着她的背脊,还有那丰腴的腰身。她知道,她现下只有凤盈这么一个亲人了,她和凤盈的关系已然无法修补,但或许,她和自己的外孙还有机会。“跟澜沧姓!”
一手抚上小腹,凤盈微微回首,在妇人错愕的目光中浅笑嫣然:“凤夫人,不岳城不是个适合你的地方,你还是回吧!”
重新坐回马车内,凤盈松了口气,紧紧握住慕容南宇的手:“这一次,真的是重新开始了,那些编造的梦境,除了你,都再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