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正眼打量凤盈身边除白芷以外的丫鬟。不得不说,凤盈的眼光真的很好,幼年之时随手一指买下的白芷心思不输男儿,而眼前这个丫鬟生得就很勾人,且也是个心思深沉的,三言两语便能将局面翻覆了,若是用得对,便是一柄利刃。他眸光锐利地打量着屈膝的丫鬟,而寻灵没得到他的答应,亦是乖巧地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和方才在街上那牙尖嘴利的模样判若两人。“本公子第一次被女子这般坑害。”
凤阗缓缓开口罢,就见那丫鬟脑袋垂得更低,几乎要埋入胸口。“奴婢惶恐!”
寻灵的声音里有一丝颤,并非被吓到,而是顺势而为。“你且说说,为何要这般,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余下的话凤阗没说,但处置之意再明显不过。“奴婢不知前因,但二少爷的性子府内下人皆心中明了,大少爷本就存了污蔑之心,寻灵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在那越发锐利的目光中,寻灵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细若蚊蝇。“你哪只眼瞧出本公子存了污蔑之心?”
凤阗负手,眼中有着兴味之色。这丫鬟的心思厉害,显然是经历过风雨的,极懂得掌控分寸,言语犀利,但声颤显惧意,倒像是怕极了他,强撑着说出这番话,叫他无法在她陈情前说出责备的话。“方才在街上,大少爷双眸含怒,却看都没看高小姐一眼,显然并未将高小姐放在心上,而是心头有火,想寻个人发泄出来,不巧二少爷撞了上去。”
言罢,见那男子没有生怒,寻灵这才补充道:“寻灵虽唤大少爷一声少爷,但说到底,寻灵只是小姐一人的丫鬟,寻灵处事自然要从小姐那边出发。按理说大少爷同二少爷就算如何生了嫌隙,也轮不到寻灵这么一个小丫鬟插手,可大少爷和二少爷若是不合,只会叫小姐心生烦忧,现下小姐心情不佳,未免小姐过分忧心,奴婢只能冲撞大少爷。”
她说着,脑袋垂得更低,颤声道:“若是因着寻灵的私心叫大少爷恼了,寻灵任凭大少爷处置!”
字字句句情真意切,凤阗的目光变了几变,忽的扭头看向那紧闭的房门。他陷入沉默,看着凤盈卧寝的神情有悲凉,有自责,亦有愤恼。眼角余光捕捉了男子的神色变化,寻灵面上不动声色,但心中飞速打起了盘算。“盈儿她……”顿了顿,凤阗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这才再次出声道:“她现下如何了?可有说是因何而恼?”
“小姐她……她好像……”面上燃起红云,寻灵声音里夹带着一丝哭腔:“奴婢也不清楚小姐怎么了,今日她回府后便将自己锁在屋内,整个人蔫蔫的,任奴婢怎么唤她她都没有回应……”声音就此哽住,微微抬头,寻灵梨花带雨地看着那白衣男子,眼底的泪在眼眶打转,很快便不受控制地滑落:“大少爷,小姐平日里最听您的了,您去劝劝她吧!”
“她……”眉头拧起,凤阗眼中闪过异色,忽的转身,大步离去。“大少爷!”
寻灵疾步追了上去,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袖,双膝一曲,直直跪了下来:“大少爷,奴婢求您了,小姐她入屋后一直在哭,寻灵自打来府上就没见她哭过,如今这般伤心,定是遇上了什么大事啊!”
“盈儿她当是和六王爷至了气,没多久便会好的!”
大掌在袖中紧握,感受着心中那被撕裂的疼,凤阗额际青筋“突突”直跳。他不是不想去安慰她,他晓得此时的她最需要安慰,可,她是被他亲手推入深渊的啊,他哪里还有脸去见她,要是瞧见了她那副绝望的模样,他定然无法再坚持住心中的决定。“大少爷,可是小姐一直重复着喃喃,说是她早该听你的话,不该泥足深陷,不该叫自己万劫不复!”
寻灵急切言罢,就感觉那人的身子僵住。“万劫不复?”
低声呢喃着,凤阗眼眶一红。慕容南宇果真是想要毁掉她,昨日他定然告知了她她的身世,这么一来……不敢去想所谓的后果,凤阗挥开那扯住他的小手,逃也似地离去。“大少爷,大少爷……”寻灵声音悲戚,引来许多小厮、侍卫的侧目。直到那抹白衣没了踪影,寻灵这才起身,一面抹泪,一走到食盒旁,失魂落魄地跨入长乐苑。远处,凤阗站在树后瞧着寻灵的一举一动,讥讽地勾起唇角,一拳狠狠击在树上。入了长乐苑,寻灵步伐沉重无比。“寻灵,你方才是怎么了?”
接过食盒,白筠满脸关切。“没事,小姐心情不大好,我便自作主张央求大少爷过来看看,可大少爷他似乎还有急事。”
说到这,屋内传来指节轻叩的声音,寻灵眼中暗光一闪,对那神色狐疑的白筠道:“这食盒内的是酒酿丸子,怕是太甜了,小姐会吃不下,你手艺好,泡杯安神的茶来吧!”
“……”拿眼瞧了眼紧闭的房门,又看向略显焦虑的寻灵,白筠点头应道:“我这就去。”
长乐苑内归于宁静,寻灵抬手,没有敲门,而是径直推开房门跨了进去。卧寝内,凤盈僵直地躺在榻上,像是睡着了般,如果不是曲起的二指,任谁也想不到方才发出轻叩声的是她。“小姐!”
将食盒放在桌上,寻灵快步上前,轻轻握住她裸露在外的手,腕上青紫的痕迹清晰得扎眼。她在看她,而她却在看着帐幔。她眼底一片平静,像是在沉思,可寻灵晓得,她的心在痛,在滴血。将她的手放入锦被中,轻轻为她掖好被角,寻灵出声道:“小姐,谷兰说吃些甜食能叫人心情好,寻灵便自作主张买了些甜食,小姐可要尝尝?”
“那是谷兰心大!”
凤盈扬唇,神色依旧淡淡的:“大哥他……”“奴婢已经照小姐吩咐将事情转达给大少爷,大少爷他很是慌张,连接口都没寻便跑了!”
说到这,寻灵眼中闪过愤怒和打抱不平,但她没有多言,而是宽慰道:“小姐莫要多想了,先沐浴更衣,再睡个踏实觉,待精神头好了,许多事情也就有了思绪,一下子便迎刃而解。”
“慌张?”
凤盈大笑,语气中满满的嘲讽:“他当然慌张,在他心里,本小姐已经被那阴毒迷了神智。”
她当时虽然为药物所迷,但那些个对话她都听得一清二楚。曾经的儿时玩伴王宇就是当朝的六王爷,而那次她跌落悬崖,是她的娘亲凤子莹同大哥凤阗一手策划完成的,那时的她才七岁啊,才七岁,他们怎么下得去手?思及此,凤盈笑声越来越大,眼中溢出泪来。山崖底下的数月相处,她清晰地晓得,王宇和慕容南宇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而慕容南宇根本就不是慕容南宇。他根本不是当朝的六王爷,真正的当朝六王爷在那次跌落悬崖时已经死了,现在的慕容南宇不过是毁容后冒然顶替的。凤子莹处心积虑想要她怀上自己兄长的孩子,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将当今六王爷调包成了金雅的孩子,而金雅的孩子又被慕容南宇所顶替。自以为聪明的人总是会行有错漏,二十多年的布局又如何,最终不也是溃败,且这溃败不是在最后一击,而是从一开始,从一开始,凤子莹便棋差一招!“小姐……”见她如此,寻灵不免忧心。手搭上她的胳膊,带着一丝丝轻颤:“无论如何,小姐还有白芷姐姐,还有柳御医,还有奴婢等人,我等会一直伴在小姐身侧,除却小姐不要,否则寻灵这辈子都跟着小姐。”
“是啊,本小姐还有你们!”
潇洒拂去眼角的泪,凤盈面部每一处肌肤都在颤动:“可是本小姐没有亲人!”
她最亲的人都离她而去了,她注定要与那些曾经疼她入骨的人对抗,直至鲜血淋淋。“小姐……”“我乏了,下去吧,若是大少爷来了,便将他拦住。”
轻抚着腕上的印记,在瞧见寻灵眼底的怜惜后展颜,面上满满都是欢喜:“寻灵,本小姐难受不是因着失了身,你不知,将自己交给心爱之人是一种幸事。”
“小姐!”
泪不受控制地垂落,寻灵想要安慰她,却发现眼前女子比她来得要坚强,根本无需她拙劣的安慰。“只可惜,这种幸事怕是不会再有了!”
凤盈的声音极轻,叫人听得并不真切。今日之后,明日之后,无数个日夜之后,她的身边不会再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