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阳城内穿行了整整一日,直到夜幕低垂。天空泛起云霞,很快散去,换上点点星光,整个洛阳被一片黑幕笼罩,只能借着星火之光看清前路。闲云寸步不离地伴在她身侧,安安静静,除了那平稳的呼吸,几乎觉不出他的存在。喧嚣声和脚步声不绝于耳,那些个官差来回奔波着,还有御林军,挨家挨户地搜寻着冷老大的下落。“主上!”
闲云看着失神的女子,再抬眼去瞧那镀金的“六王府”牌匾,不由暗暗摇了摇头。“恩?”
凤盈回头,不期然瞧见一抹宝蓝色。他在看她,她亦在看他,视线交汇后,凤盈一怔,心中不由苦笑。兜转了那么久,她终是被自己的双腿带到这地方,那么自然而然地在这停下脚步,她晓得,自己的三魂落在这个地方了,可她找不回来。微微屈膝,福身,算是同那男子行过礼,凤盈这才转身,施施然离去。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自己口是心非得可笑,明明说了要断了这份情,可心中却期盼着他给个解释,只要他说,她便信。唇角高高扬起,身后之人没有追来,一如柳城那日她瞧见他同别的女子亲密时的淡漠。“主上?”
闲云低唤,就见那女子唇角在笑,眼却在哭。一滴泪无声滑落,旋即止住,如果不是那一道细微到难以觉察的泪痕,任谁都想不到一个笑得如此绚烂的女子正在哭泣。“回吧,今日逛得乏了,当能睡个好觉了!”
素手勾住他的衣袖,凤盈轻声道:“闲云,带我回吧!”
她已经忘了回凤府的路,她不敢自己走,不敢走在前头,她怕,怕她的脚再把她带回这个地方。“是!”
闲云回望向六王府,那个站在台阶上的男子已然没了踪影。自古多情总被无情恼,原本他以为他二人皆是多请人,现下看来,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阔步朝凤府走去,闲云急切地想要将身边人送回凤府,而后他再去六王府,他要弄清慕容南宇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他要是负了他家主上,那么久休怪他拼力覆灭他想要的江山。“小姐!”
还没跨入凤府,侯谷兰便急切地迎了上来,在瞧见对方完好无事后不由松了口气。因着谨记闲云的吩咐,侯谷兰没有提及与慕容南宇有关的话题,只是乖巧地将她扶入府邸。“元帅!”
一声低哑的声音响起,凤盈抬头,就见邱文手中拿着一根桃花枝,双眸期待地凝望着她。“去换身衣裳,半个时辰后到后院!”
凤盈言罢,脚下步伐一转,朝明萃苑走去。明知自己太操之过急,但她还是想问,问她何时能逃离这个地方。所有的布局她都不在乎了,她只想离开这个有他的地方,最好此生永远不见。轻脚走到明萃苑前,能瞧见白芷一手拿着衣袖,一手向上探去,想要采撷那高枝上的桃花。凤陟从屋内走出,瞧见她的举动后上前,自她身后探手,轻松将桃花折下。一手环着她的腰,脑袋枕在她肩上,献宝似地将桃花递到她面前,凤陟含笑道:“记得吗,年前还是你为为夫折的梅。”
“恩!”
白芷娇羞点头,旋着手中桃花,笑容绚烂,竟比那桃花来得要美。许是感时花溅泪,凤盈只觉两人的笑很是扎眼,像根刺一般没入她的心头。悄无声息地后退,凤盈没有跨入明萃苑,而是转身朝后院走去。“小姐!”
看着她眼底的落寞,侯谷兰咬咬牙,越逾问道:“您究竟和六王爷怎么了?奴婢觉得您这几日都很不开心。”
“没事,本小姐从今日起……从今日起……”她想说从今日起与慕容南宇再没关系,可话到了喉头,却发不出声来。“小姐……”轻轻握住她的手,侯谷兰语带哽咽:“小姐您究竟怎么了?您可知大家都很担心您?谷兰真的很怕,往日天大的事都不曾见过您这副模样。”
萧瑟,黯然,她眼底清冷如寒梅的光消失了,属于她在冬日里的凛冽的气息消失了,现在的她就像是个木偶戏里被牵线的傀儡,不带一丝神采。“没事,等几日,再等几日便会好了!”
坐在低矮的枝上,腹部因着久未用膳传来绞痛。微微躬身,一手捂着肚子,眸光不经意间瞧见踝上的金玲。“小姐,您没事吧?可是胃疼得难受?”
侯谷兰急得都哭了,往日里神采奕奕的人怎就这么煞白着脸,双目无神,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饿了,叫人备膳吧!”
“小姐饿了?”
侯谷兰眼中一喜,慌忙抹了把泪,连声道:“小姐想吃些什么?粥?药膳?还是些糕点菜食?还是想吃肉?不不不,小姐现下的身子状况不宜吃油腻的,小姐要不喝粥吧?小姐想喝什么粥?”
她一股脑儿不带喘地将话说完,而后满脸期待地看着凤盈:“小姐!”
“那便随意煮些粥吧!”
凤盈淡淡言罢,侯谷兰应声飞奔而去,一面跑一面高呼:“白筠,快煮粥,小姐要喝粥。”
后院内落得清净,凤盈附身摸着足上金玲,脑海中回想着慕容南宇所言——“想见本王就摇金玲。”
脚上轻轻一晃,而后剧烈地晃动起来。她若无其事地荡着脚,静谧的夜里,只能听见树枝摆动发出的沙沙声。她晓得他能听见,她晓得他能听见,终于,摇得累了,凤盈双手掩面,泪从指缝中溢出,又被她强行退回眼底。“慕容南宇,我恨你!”
你说过的,哪怕遇上再大的难,都不会将我推开,现下你可是遇上了难事?我身上棱角那般多,推远了,可就再也不会回来了。维持着弓着身子的姿态,凤盈咬牙将脚踝上的金玲扯下,狠狠抛了出去。“慕容南宇,本小姐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不管你是不是金雅之子,你说那些叫本小姐万劫不复的话,本小姐断断不会原谅你,不会原谅你!”
凤盈的声音越来越细,最后化作低语呢喃。她的生母是凤子莹,是凤朝的长公主,亦是当朝皇上的莹妃。她不知她是以何种方式魅惑君心,但她晓得,那个女子在皇上和她爹凤丞相之间左右游移,生下了她和大哥。大哥是爹的儿子?是当今圣上的儿子?她不晓得,她只知嫡母金雅与凤子莹同一日产下儿子,被凤子莹调了包,现下的慕容南宇也许是金雅之子,也许不是。或许慕容南宇认为自己是凤子莹之子,而她是他生命中的污点,所以他才会痛恨她,想要将她推入万劫不复吧。将头埋入双膝间,凤盈吃吃笑着,带着无边苦涩。上一辈的事情距离现在太过遥远,她也捉摸不清慕容南宇的真实身份,凭着一腔爱意,她笃定他不是金雅之子,可现下发生的一切叫她原本心中的坚定开始动摇。